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克苏鲁后遗症[综名著]》   作者:打结   简介:   这是一个普通人被奈亚拉托提普盯上的克苏鲁故事。   【注意事项】   第一人称,克苏鲁+福尔摩斯探案集不跑团,几乎无阅读门槛入门级理解,私设如山,时间线混乱   内容标签:西方名著英美衍生相爱相杀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奈亚拉托提普┃配角:预收《祂的恩赐[克苏鲁]》求收藏~┃其它:克苏鲁,洛夫克拉夫特,爱手艺,福尔摩斯   一句话简介:我被奈亚盯上了!   立意:保持自我,勇敢反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1章 阿卡姆   在这个潮湿腥臭的城市,独自谋生的我偶遇了一个男人。   *   我很难形容阿卡姆市的这条街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高耸的危房遮天蔽日,狭小逼仄的小路总是积着腥臭的积水,没有一天是干的。   小路的青石砖上布满苔藓,每到夏天这里都闷热异常,湿得人像是呆在鱼缸,难以呼吸。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是那么的麻木。   腐朽肮脏的男人们来这里麻木地寻欢作乐,对生活绝望了的女人们麻木地出卖自己的灵魂。   这里每天晚上都会传出痛苦的哀嚎,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其他在这里对生活的人对此也毫不在意,习以为常。   我觉得,每多呆一天我就会离疯更近一步。   幸亏我会弹点儿钢琴,能在这里以弹唱为生,不然我甚至都无法在这样的地方养活我自己。   可悲的人生。   但我依旧住不起明亮宽敞的单间,破败的酒馆是我唯一承担得起的住所。   我住在这里已经半个月,虽然位于阁楼的位置,但这里的窗户却被封死,白天连光线都透不进来,对于我来说,闻到潮湿难闻的空气都是一种奢望。   房间的隔音差得很,每天晚上都有难以入耳的噪音让我无法入眠。   即便入睡了,我也睡得很不安稳。   只要有人走动,朽木就会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嘎吱——”   我拖着不适的身体下了床,地板便因为我的驻足而弯曲变形,将原本的缝隙扭曲得更大了一些,甚至能让我看得清楼下的那个佝偻着脊背的古怪老妇,正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朝着一个方向朝拜。   ……   我的停下动作,难得燃起的好奇心鬼使神差般地驱使我弯下脊背,将眼睛靠近地板上的缝隙。   孔洞之中,老妇人突然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嘴里念着古怪的话语,浑身颤抖着举起双手,带着肉块的丑陋的脸展露在我的视线中,神情是极度的兴奋和震颤,像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伟大即将出世。   “噗通噗通——”   我不知道我此时究竟是怎么了,心脏突然快速地跳动起来,就像是我即将触碰到什么危险的边缘,就好像被所有恶臭包裹着驱使我远离,但偏偏我就是无法做到这一点。   刺耳的鼓噪从悠远的地方响起,我觉得有些耳鸣和头晕,但应该是我跪在地上往下看的缘故。   老妇无神且暗淡无光的瞳孔不停地转动着,快得不像是一个人类应该能做出的动作。   我忽然屏住呼吸,莫名的恐惧蔓延全身,告诉我应该立刻逃离,至少也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   但就在此时!   又是一声“嘎吱——”   木地板颤动着尖叫。   老妇浑浊的视线猛地聚集,仿佛她在昏暗的天花板中,找到了隐藏在其中的一只充满着好奇的眼睛。   我的眼睛。   浑身发麻的我吓得立刻跳了起来,朝着空洞的反方向快速后退,并没有察觉到冷汗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浸湿了我的衣领。   我靠在墙边,呼吸像是抽噎般不顺畅地喘息,浑身颤抖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腿,不愿意回想刚才我看见的那一幕。   那用语言很难描述,毕竟不过只是那位老妇发现了自己,并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疯狂可怖的微笑而已。   但……就在她朝我微笑的一瞬间,耳中不知从哪儿来的噪音突然诡异起来,嘶哑锐利地呼啸着,绝对不像是正常世界中能发出的响声。   不仅如此,那个老妇原本还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脸变得扭曲而畸形,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适的身体和令人眩晕的动作让我看到了幻觉,但她的眼睛忽然发出了诡异的紫光,就好像……   就好像她盯上我了一般。   *   冷静过后,我颤抖着拿起矮桌上被我拿来记录乐谱的纸张,胡乱的将那个空洞堵上,安慰着自己今天晚上一定要睡个好觉。   毕竟,这怎么可能呢?   我一向是一个无神论者,即便我的物质因为亲人的死去而匮乏,但我的精神很富有,至少我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虽然这里一直流传着女巫的传说,还有很多诡异的传言,但是这里的人并没有声称自己真的见到过,也从来没有怪事发生在我身上。   如果那位老妇真的会伤害我,那我也会睚眦必报,像以前我做过的一样。   想到这里,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我还要在酒馆卖唱,即便我的身体不好,但我更不能失去这个赚取收入的办法。   这里的老苏珊人非常好,不仅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而且还三番两次地在暗中帮助我,远离那些浑身泛着酒臭带着恶意的男人们。   说实话,如果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我从十岁之后,碰到男人就会觉得生理性地恶心,这让我失去了很多更好更光明的工作机会,只能被迫来到这里,这个不介意我唱着唱着就会因为触碰而呕吐的地方。   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不懂音乐的酒鬼罢了。   ……   昏暗恶臭的酒馆内,空气浑浊,我忍耐着,一边用戴着手套的双手弹着钢琴一边唱着阿卡姆地区传统的美妙小调。   其实戴手套非常影响钢琴的演奏,但和之前一样……这里的人并不在乎。   往常的时候,偶尔会有酒鬼走过来调笑我、戏弄我甚至对我动手动脚。   一般情况下我会无视,如果有人碰到我露出来的地方,我会立刻用带着手套的手用力朝对方的脸打过去,然后朝他们吐一身。   并以此为借口,说刚刚那巴掌只是自己好意想让他们离开而已。   大多数人因为被呕吐物弄脏,又醉醺醺的,顾不上和我计较。   可是今天……一切都好像非常的奇怪。   一个与黑暗融合在一起的削瘦男人坐在酒馆的中央,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虽然并没有改变这里长久的难闻气味,但他的出现竟然让这里的整个气氛变得凝滞古怪起来。   好斗贪色的男人们乖乖地坐在吧台或者桌子上喝酒、欣赏音乐,并时不时将敬畏的目光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就差要将全身匍匐在地上朝他尊敬地跪拜了。   我却感到很高兴,也没兴趣打量这些,因为那个古怪男人的出现,胜利就在眼前——还有最后几个小节,我终于能顺利地弹奏完这首曲子了。   “铮——”   但正当我今天会变得十分顺利时,我却察觉到我的身体却逐渐变得沉重,眼前的画面开始浑浊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开始我还想忍一忍,可是后来,我的脊背上像是担有千斤重,不和谐的音接连从钢琴中突然响起,麻木的手指也变得无法控制,像是被隐藏的细线控制了一般。   惊得我立刻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老苏珊皱着眉头问道。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低下头看着握紧又松开的手。   心下慌乱,但脸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   目光终于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坐在中间的怪异男人,我发现他同样穿这一身漆黑的袍子,和之前的老妇一样。   但却和老妇不同,他长得很英俊,脸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像之前那个老妇的眼神一样。 第2章 苏格兰场   一个奇怪、浑身湿透的女人来到了英国·伦敦·苏格兰场,自称自己应该以涉嫌谋杀的罪名被逮捕。   *   “额,抱歉女士,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一些疯狂的教徒,还有……阿卡姆市在哪里?”托拜厄斯·葛莱森捂着鼻子,不耐烦地插嘴问道。   “……美国。”女人一愣,而后操着一口浓重的美国口音道。   “可这里是伦敦!”他感到荒唐,忍不住大笑,“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是苏格兰场,我是一个十分可靠负责的侦探,不会因为你说你杀人了,就如你所愿把你抓到监牢里!”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把我关进监狱吧!”   面前的女人脸色苍白,不停地颤抖,她浑身半湿,头发上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污水,像是刚从海上捞出来不久,身上不停地散发着海水的咸腥气,令人作呕。   “我爱莫能助。如果非要让我给你提点建议的话,或许……你该找贝克街221B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他或许能帮到你。”   女人此时看上去很是绝望,原本能看出这位女士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但此时,眼窝却深深凹陷,眼底的青黑色显得这位女士的身上有一种腐朽落败的感觉。   她的眼神有些无神,最终却还是放弃与这位侦探继续交谈,神色焦虑慌张,跌跌撞撞地离开。   “臭死了……还要让我重新找人来打扫,真是个疯女人。”   葛莱森回想起刚刚那个女人口中冗长无趣、带着哥特式黑暗恐怖小说类型的故事开头,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着。   *   约翰·华生医生今天起得和往常一样晚,他抱怨着伦敦糟糕的天气,而后站在窗户边喝了一口咖啡。   突然,他的目光聚集在街上一个与周围人完全格格不入的肮脏女人身上,她好像已经在他们住所的楼下徘徊很久了。   华生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无聊得快要发疯的室友,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歇洛克,我想你应该有新案子了。”   ……   华生医生知道这位女士应该非常的狼狈,却被想到她竟比歇洛克的那些小流浪者们还要狼狈得多。   这位女士有着一头如海藻般的黑发,皮肤苍白,应该是好看的碧色眼睛此时却透露着麻木与无神,整个人都像是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他将一张薄毯披在她的身上,而后转过头看向歇洛克,却发现他和往常的镇定自若有所不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歇洛克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所以,这位……”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用着沙哑的声音开口道,“阿德里娅。”   “阿德里娅女士,你刚刚说你……想坐牢?这么久以来,我们还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杀了人,自然应该接受法律的惩罚。”   “那你为什么要漂洋过海特地来伦敦坐牢。”   “……”   女人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脸上是极度的惊恐,似乎不愿意提及。   身边的歇洛克依旧不言不语,华生医生只得继续道,“女士你别怕,我想我们应该能保护你,但要是你不把事情说清楚,那么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能……连累你们。”她惊恐地摇了摇头,甚至开始痛苦地呜咽起来,“呜……我不能,我不能!”   “……?”   约翰·华生再度皱起眉头,虽然他是一名外科医生,但他开始觉得这位女士可能存在一些精神上的问题,毕竟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古怪和神秘。   “我想,大英应该能遣返你回美国。”   “不!”女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她双手合十,祈求般得看向开口的歇洛克,“千万别送我回去!不然这一回……这一回我一定会死的!”   “那就别再卖关子了,女士。快告诉我们,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呼。”   剧烈的喘息,无神的眼眶里像是忽然积蓄起了泪光,焕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像是下定了决心。   “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请恕我无法长话短说,也恕我为了保护你们,从而不得不隐瞒一些可怕的细节,因为所有调查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人,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人生还。”   华生开始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是在为这个“可怕”“惊悚”的故事营造氛围,已经有些失去耐心。   但下一秒,只听见她用着低沉且带着嘶鸣的声音,压低嗓音道,“祂,或者说他们……是伏行之混沌,散播着恐惧与混乱,是不可名状却又有着一千个面孔无处不在,是强大的旧日支配者。①”   “祂的名字……”女人抽噎般地停顿,痛苦且挣扎着念出了这个拗口且带着混乱无序的名字。   “Nyarlathtep!”   *   我一开始和那位苏格兰场的侦探托拜厄斯·葛莱森先生一样,以为自己不过是碰到了一群狂热盲目的教徒。   他们不过是穿着古怪神秘的黑色袍子,长相诡异而已。   但,事情好像又不止于此。   如果说那名老妇是纯粹的丑陋,那么,那位削瘦的男人则浑身黝黑,却又不具备任何黑人的特征,他像是浑身隐藏在黑暗和地狱之中,令人感到畏惧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几乎就要被他蛊惑。   可是,我还需要生活,那样的目光对我来说不过只是苦涩生活的一部分,并不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更多的美元和更好的住所,那便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   于是,在这场莫名中断的弹唱过后,我和老苏珊道了个歉,以休息的借口准备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时间已经是深夜,我努力地让自己忘却这一天发生的所有古怪之处。   但就在我即将陷入梦境,来到半睡半醒之间的时候,我的觉得我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热,耳边连续不断的是带着金属质地般刺耳的高频噪音,像是有谁拙劣地疯狂拉动着手中的小提琴,又像是令人感到恶心的臭虫在墙内发出不知疲倦的混乱尖笑,让我感到浑身难受。   不仅如此,即便一直以来我的睡眠一直都很不好,但我也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活了这么久以来,我从未有过这般感觉,像是在向着梦境中漆黑混乱的肮脏深渊中缓缓下坠。   头顶的那一抹光明离我逐渐远去,而一切都漫长地望不见尽头。   即便是在梦境中,我也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我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但空虚的混沌的空间内唯有我一人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漂浮着,伴随着充满恶意的、单调且充满亵渎的音色,有什么冰凉黏腻的软物突然触碰我的肌肤,引得我忍不住开始尖叫。   可是,即便我再怎么努力地叫喊,整个“世界”除了那些可怕诡异的音色,都是静谧无声的。   鸡皮疙瘩从后背弥漫上来,我开始害怕。   而后我才忽然意识到,无论怎样,我好像就是醒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奈亚拉托提普的相关描述 第3章 酒馆   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从梦境清醒过来的,也压根不记得我究竟在梦境里遭遇了什么。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有些浑浑噩噩,大脑非常迟钝,浑身酸痛,像是被碾过一样难受。   下了床,我想要喝杯水解渴,只是当我的双腿再次踏在地板上的时候,“嘎吱——”   刺耳难听的声音让我猛地清醒过来,目光快速聚焦在被塞进了纸团的地板上。   纸张略微发黄,让我不禁愣了一会儿。   回忆涌现。   昨天的那些古怪感受,莫非……都是真实的?   可是,一片寂静,无人给我答案。   ……   洗漱过后,我披了一件外套虚弱地走出了房间,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般郁闷,缓慢地下楼,寻觅好心老板娘给我准备的午餐。   现在这个点,除了老苏珊以外,应该是空无一人,生意极为冷清的时候。   但今天,昏暗的酒馆里,我远远地就看见老苏珊机械地擦拭着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凹陷,眼神中却带着令人困惑的麻木与茫然。   “我亲爱的苏珊,你今天怎么了……”   我的话音未落,视线随着脚步延展,随即看到了独自坐在吧台上的男人,举着透明的玻璃酒杯,轻轻摇晃着酒杯,棕色的液体发出惑人的光芒。   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来自远古的巨物注视着,窒息感从腹部不断蔓延上移,使得我甚至都无力站在地面上。   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阴天使得今天的光线非常之差,男人此时依旧隐藏在黑色的袍子里,几乎没有裸露出一点儿漆黑的皮肤。   我突然感到极度的违和,为什么这样一个男人的出现没有令这里的人感到奇怪,甚至诡异地像是融合在终日难以见到阳光的阿卡姆市呢?   但就在此时,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穿过他看向身后的酒馆,原本就腐朽老旧的木材此时像是忽然蔓延出了喜欢潮湿阴暗的藤蔓植物,带着近乎于恶心和粘稠的深绿色快速沾染上整个房间,使得这里突然变成了一片废弃的老旧鬼宅,阴冷的空气灌进我的口鼻,我的咽喉忽然感到了极度的恶心,想要呕吐。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更古怪的是,男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同时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痛苦。   我感到非常地厌恶,即便是硬忍着难受,也还是大声开口,用着不正常的音量朝他吼道,“看什么看?”   男人轻轻地挑起眉头,没有说话。   我感到我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扭曲和变化,当我再度抬起头,眼前的老苏珊忽然变了一副面孔,或者说是……没有面孔。   畸形的骷髅出现在我的面前,她……ta像以往一样拿出了一碟食物作为我的早中饭,但我屏息凝神,双眸却看到了盘子上的一团腐烂发黑的东西,上面还带着纠缠不清的毛发,大脑告诉我这可能是耗子肉。   即便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的世界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这还是吓得我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这不可能!”   我闭上眼睛,蜷缩着尖叫,眼前的画面巨大地冲击了二十多年来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这一定是幻觉!”   “呵。”悠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的轻笑,却也让我恍然大悟。   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起来的?   那个男人!   我睁开眼睛,快速看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   可是,那个男人却忽然不见了,与此同时,原本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残垣废墟,穿着像是女巫的人们虔诚地跪拜,更远的地方是一块漆黑庞大的畸形怪物缓慢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混乱诡异的高频噪音像是要刺破我的鼓膜,布满的囊肿中有着汁液缓缓流下,底下是不断蠕动的触须。   正当我整个人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时,那块遮天蔽日的巨大肉块忽然停顿了下来,像是察觉到了异物的存在,多个漆黑且撕裂的眼睛在同时转向我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看不清脸的丑陋臃肿的女巫们也随之转过头,怪笑着看着完全无法动弹的我。   就好像,我即将成为被ta们选中的牺牲品一样。   “……!!”   极度的混乱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但我还是用尽了身体里最后的力气,试图逃跑。   我开始哼唱一首我非常喜欢的欢快民谣《Oh,Susanna!》,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努力地回忆这首歌的曲调和琴谱,试图让我的理智重新归位。   不久,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发出了有些滑稽却十分洗脑的歌声。   没有乐器,我也顾不上身体的平衡,只能一边在泥泞恶臭的树林里奔跑,一边用力地打着节拍,打得我的手掌都已经变得通红。   “你爱我,我爱你,苏珊娜甜蜜蜜~”   “……?”   “你爱我,我爱你,苏珊娜甜蜜蜜!”   “[厌恶的嘶吼声]”   “哦苏珊娜,请你别哭泣。你爱我,我爱你,苏珊娜甜蜜蜜……”   “——呀!”   正当我的内心逐渐充满力量和光明的时候,我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般地跌倒在了陡峭的坡道。   世界在我的面前颠倒,一连几个跟头让我头晕目眩,直到我重重地撞到了什么柱状物体,失去了继续唱歌的能力,身体才终于停了下来。   而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痛苦地哀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遭遇这样离谱可笑的事情,整个人不禁开始极度地暴躁和愤怒。   “F*ck……F*ck!!”   只是话音刚落,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惚朦胧的视野里,熟悉的轮廓恢复在眼前。   是一片老旧的木板,我继续转过头,发现了身边出现的楼梯扶手,而自己此时正倒悬着倒在楼梯上。   这里是酒馆的楼梯口,我好像刚刚从楼梯上滑下来了。   “……什么?”   我浑身发寒,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嘶——”   脊背感到剧烈地疼痛,而此时,刚刚明明已经变成了一片骷髅的老苏珊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尖叫道,“我的楼梯都要被你撞坏了!”   我一愣,而后顺着她出现的方向看向酒吧的吧台。   那里漆黑一片,但可以看到……一个人都没有。   除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透明酒杯。 第4章 教堂   我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想我肯定是离疯不远,不然怎么会接连梦见如此可怕的场景呢?   浑身剧烈地疼痛,我抬手摸向我的后脑勺,黏腻的猩红的液体粘在指尖上,让后眼前发黑。   可是我没钱去请医生,也没钱离开这个诡异阴暗的城市,一时间,我突然觉得好像我只能呆在这里,任由自己在这个地方泥足深陷。   老苏珊没好气地把之前准备好的食物拿了出来,我只是呆滞地坐在那个放着透明玻璃杯的座位的旁边,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果腹。   一边吃我一边心存芥蒂地看向那里,眼神慌乱,仿佛那个男人仍旧存在于那里,隐藏在黑暗中观察我。   想到这里,吃到一半,我忽然放下勺子,看着盘子里的残羹剩饭,记忆又忽然浮现出之前的那个梦境。   那盘仿佛是用死老鼠制成的带着毛发和恶臭的、黏腻的食物在我眼前不停地盘旋。   恶心。   我一个反胃就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半消化的深色污物直接就从我口中吐了出来,辨不清究竟是正常的食物还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   我其实感到非常抱歉,但老苏珊一直不停地咒骂着,也与印象中的那副骷髅重合。   不不不,这里一定有那个女巫和男人留下的恶意诅咒,我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浑身难受的我也决定暂时地逃出这里。   即便阿卡姆的每一个地方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   我晕晕乎乎地跑出了酒馆,带着伤的我后知后觉的发现,难怪今天的光线比以往都要差,原来外面是下雨了。   来了这里之后我发现阿卡姆经常下雨,最近的阴天也不过维持了一两天的样子。   连绵不断的阴雨像针一样落在我的身上,街道上没有人,本就潮湿的空气中此时更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我小跑着前往小巷之外更为广阔的地方,即便整个城市依旧阴云密布,路上是泥泞难走的泥土路,但开阔的视野还是比逼仄狭小的小巷要好太多了。   只是相对的,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好的避雨之处。   我的目光不由得放在了不远处的一个灰暗阴森的尖塔教堂之上,想着是否可以去那里避避雨。   不过我又很快想起我在刚来的时候,老苏珊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去那个教堂,那里有一些阴暗肮脏的东西,会给进入的人带来不幸。   原本我这个人是非常不相信这种事情的,但是,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古怪现象还是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或许真的会呢?   可是,脑海中却又诡异地想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我只是去门口避避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是啊,毕竟我已经这么虚弱了,要是不幸得了一场风寒,那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   想到这里,我便拎着已经被淤泥弄脏的湿裙子,艰难地往教堂走去。   经过这条路的时候,居住在周围,朝着窗口张望的居民在看到我走动的方向时,纷纷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而后迅速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晦气的东西。   这让我感到委屈,嘴上喊着,“我只是去避个雨。”   直到我走到教堂的屋檐下,目光也随着关门关窗而全部消失了。   但现在的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皱着眉头,无力地靠在肮脏斑驳的大门上,疲惫地喘息。   那场梦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甚至让我的精神更加疲倦了,我现在只想沉沉地睡去,做一场如儿时般美丽富足的梦。   “吱吱——”   刺耳尖利的蜂鸣声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不经意撞到了门缝之间。   漆黑的教堂里什么都看不清,我认定这应该是自由在其中生活的老鼠发出的声音。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进去查看,而是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等雨过去。   虽然……我抬起头望着不停翻滚涌动的乌黑云层,感觉一时半会儿,这里的雨是停不下来的。   我忽然感到被雨水濡湿的衣物让我感到浑身黏腻难受,而这个漆黑破旧、甚至还充斥着老鼠的教堂却不知怎么的对我产生了十足的吸引力,像是吸引着我深入探究。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说这个教堂是一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地方呢?   或许,这两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正巧与这个传闻有关,是这个教堂与教堂相关的事物引发了我好比梦游般的不正常。   说真的,我打心眼里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尤其是当刚刚那些诡异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之后,我又觉得,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太过压抑难受,终年潮湿阴暗。所以才促使我梦见了这些。   ‘进去。’   有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呢喃。   ‘进去看看。’   事后,我才觉得那时的我应该是被蛊惑了,但当时的我对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毫无察觉,便没有进行任何心里准备之下,过于顺畅地转过身,自然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老旧大门。   古老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地走了进去。   但或许当时的我还存有一点理智,没有将大门关上,微弱的光芒稍稍倾洒进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昏暗的光线下,我眯起眼睛,注意到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教堂,教堂上面是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和一排排供人祈祷的长椅,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我因此很快就放下心里,先是弯下腰用自己的手掌抹除了长椅上的灰尘,然后将黏在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又解开了贴在胸口上的几粒纽扣,浑然不觉我此时露出的大片肌肤。   裙子吸了水变得很沉,我累得只想休息。   于是我放心地坐了下来,昏昏欲睡。   ……   我不可置信地仰起头,远处是一个非常丑陋而古怪的巨大怪物。   它巨大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虬结不正常的肌肉,原本是脸的位置却长着一条长长的,扭动着的触手。   混乱刺耳的嘶吼与眼前可怖的画面结合,让我恐惧地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鸡皮疙瘩的麻意从尾椎骨快速泛至全身,甚至紧接着,胸口突然感觉冰凉黏腻,然后顺着那里,这种感觉不带任何感情却又不放过任何地方般地蔓延全身。   和第一次我梦见的场景类似,但这一次更加彻底,也更加厌恶地令我想要挣扎。   我想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形容,那就是,我好像是一只被人类观察着身体结构的渺小蚂蚁。   它几乎被研究透彻,身体分为三部分,头胸腹;头部有一对触角,胸部有三对足和退化了的翅膀,柔软的腹部是它的生殖中心。①   ……真是一只倒霉至极的蚂蚁。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昆虫的身体构造 第5章 长椅   我猛地睁开眼睛,在惊恐中,浑身难受的我低下头看向我的领口。   和我睡着前一样,没有动过的痕迹。   但我却始终不敢放松,因为刚刚那个梦境是如此真实、如此近在咫尺,那些触感依旧在我的皮肤上留存,让我即便到现在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我从未用过这么打的力气,剧烈地疼痛差点让哭出声来。   现在,我确信,我处在真实的处境之中。   可是忽然,我感觉到我的眼前好像掠过一个黑影。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却见到长椅中央的走道,静静地站着一个高大削瘦的黑色背影,如果我不仔细看,那么他就像是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让人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你是谁!”   我高声喊道,打破了沉默,似乎这样能让我更有勇气一些。   那个漆黑的背影并没有理睬我,而是自顾自地看着面前的教堂的前方不做言语。   而就在此时,当我的余光再度想教堂前方看去时,我发现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化,不是我以为的、常见的信奉耶稣的十字架,也不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巨大可怖的触手雕像。   这里的一切变得破旧古老起来,奇形怪状的丑陋恶心的小型雕像装饰四周,中间是一个古怪的、罕见的T型十字架,带着一丝黑暗阴森的意味。   我的内心更加地恐惧,对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继续喊道,“Who the f*ck are you?!”   或许是我的质问声太过不敬且充满怒意,“唰——”的一声,男人出乎意料地转过身,在漆黑的月色中露出了他英俊却表现得饶有兴致的脸庞,缓缓向我走来。   “嗒、嗒、嗒——”   脚步与地板轻轻撞击,在可以称得上是寂静的诡异教堂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让我的心跳好像都随之颤动。   “你知道吗?我不怕你……你除了长得黑了一点以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絮絮叨叨,仿佛这样就能安抚我已经接近崩溃的内心,“那些幻觉也一定是你的什么可笑把戏!”   “我听说过有一些能够让人致幻的药品,你一定是在某个时候对我下了这种药,试图伤害我逼疯我!”   越说我越觉得自己的逻辑自洽,而果不其然,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只是用一种看不清神色的幽暗表情看着我。   “咕唧——”我的嗓间因为吞咽而发出了这般古怪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显得十分响亮,甚至有些滑稽。   我想逃跑,可是我的身体无法动弹,不是我失去了移动的力气,而是我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压在椅子上,比之前弹琴时更加重的重量压在我的脊椎和胸口,让我根本无法喘息。   眼前原本漆黑的画面因为窒息变成了不停变化的雪花片,而雪花片又不停地扭曲挪动,像是腐朽肮脏的蛆蝇一般。   强烈的炎热感不合时宜地出现,我忽然热得仿佛身处岩浆中央,急切地想要把自己脱光,浑身冒汗,灼热的呼吸从我的口鼻呼出。   可此时正是阿卡姆的雨天,明明我在刚才还觉得阴冷至极。   我再次抬起头,面前的那个男人只是看着我,静静地欣赏我痛苦狰狞的表情,并引以为乐。   此时此刻,我终于承认我遇到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不对劲的情况。   因为,在发生诡异幻觉之前,我一直都在房间里,没有吃过任何不该吃的东西,也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   在此之前,我仅仅只是因为在地上那个空洞中看了楼下那个诡异的女巫一眼罢了。   ……   我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愤怒鼓动我要搞清楚这一切。   这个男人在其中又充当着什么角色,是和我一样的人类,还是无法被人描述的其他生物呢?   至少,我绝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命丧于此。   “你或者说你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   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我走来,整个时间和空间都随之扭曲,变成光怪陆离泛着金属的彩色光泽,奇形怪状的立体几何图形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漂浮着。   各种形状的细胞不停地分裂,不停扭动着的鞭毛拖拽着细胞在我的周围游荡,但我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认识什么是细胞,什么是鞭毛。   ‘CHAOS.’   “……?”   我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见到面前的那个男人在说话,但我好像就是感觉到了这个词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不知道是有谁告诉了我答案,还是我自己从中明白了他的意图。   混沌、无序。   我的视野一瞬间仿佛开阔了,远处是一大团混沌的阴影,混乱刺耳却有恢弘如交响乐的音乐声萦绕在它的周围,那声音是如此地污秽邪恶,以至于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被刻上了这种糟糕肮脏的印记,无法洗脱。   “不!!”   我开始尖叫,痛苦难忍地放声尖叫,试图要用声音穿破一切有形的物体,但那种声音如影随形,和我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仿佛永远都不会放过我。   而那个男人也离我越来越近,就像我即将要被彻底的黑暗给吞噬其中,他就好像是彻底的虚无,似乎要让我永远都见不到光明。   “噗——”   但随即,轻轻的闷响。   我说过,我碰到男人会想要呕吐。   在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时刻,我用尽了我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手触碰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颈。   此时此刻,我意识到好消息是,这个男人是有形体的,我能摸到他也能感觉到他。   而坏消息是,他的肌肤冰凉得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体温,而我,也并不想吐。   或许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厌恶男人这种小事已经再也无法影响身体的条件反射。   但更有可能的是,这个显然有着雄性外表的人,不是男人。甚至……他可能都不是人。   ……   另一边,男人此时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幽光,他垂眸看了看放在他脖子上的我的手,而后缓缓地有将那股拥有着诡异视线的目光移至我的脸上。   少顷,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可能会立刻因为这个无知却冒犯的举动付出我的生命。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男人却只是稍稍后退,脸上的表情带着我无法描述的扭曲,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随即我身上的力量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回来,这代表着……我终于能动了。   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顾不上这个男人此时的古怪表现,也忘记了我之前挂在椅子上的微湿外套,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迅速朝着教堂外跑去。   教堂敞开的大门在我接近的时候开始缓缓的闭合,我的脑海里忽然传出了谁的阴森笑声,桀桀桀,像是逗弄一只蚂蚁的孩子会发出的声音。   大门在合上的一瞬间,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外冲去,这股惯性的力量让我不由得跌倒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摔得我磨出了血痕,让我又开始眼冒金星起来。   但在离开教堂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周围的腥咸空气都变得好闻了起来,微弱的光芒也让我再也无法抱怨。   这至少比刚刚发生的事情好太多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转过头,此时我眼中的教堂一如我从未来过时的样子,大门紧紧地关闭,透露出腐败阴暗的气息。   艰难地从湿漉漉的地上站了起来,我拎起了脏兮兮的裙子,脑中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   那间女巫的房间,一定有我想要知道的信息。   我要搞清楚,那个始终不肯放过我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第6章 窗户   我在向他们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并且刻意将与这个“男人”接触的部分一笔带过。   毕竟这听上去就好像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混乱且展现得毫无逻辑,甚至可能还显得非常可笑。   果不其然,面前的两位男士都没有说话,那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脸上露出并不太信任的表情,而另一位高高瘦瘦,有着一双灰色眼睛和细长鹰钩鼻的男人终于缓缓开口,“那么女士,请问你有什么能证明你言论的证据吗?”   我沉默了片刻,而后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了一些已经被海水浸湿的手稿。   “我在女巫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资料,但是……”   手稿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异常,纸张摸上去也依旧有些潮湿,甚至有些已经变成了碎片。   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非常古怪,也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这些东西是除了我的记忆以外唯一能证明我还没疯的证据,只是……   它们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但他们相不相信我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在刚才的叙述中,我才发现,原来我迫切地希望能将我那离奇恐怖的经历告诉其他人,至少让我能够找个倾诉的对象,短暂地从中解脱。   这位应该叫做福尔摩斯的先生皱眉接过了我手中的纸张,所幸他手上戴着手套,我便犹豫这将纸递给了他。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我因为长时间海水浸泡而变得发皱的手指,而后又仔细观察起那堆发皱的手稿来。   他细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隔着皮革,细细地摸索着纸张的材料,而后挑出其中最破旧的两张纸,透过光线打量着,最后用招气扑鼻法轻轻摆手,轻嗅着纸张的气味。   很快,他放下手中的纸,看向我,“粗糙带胶,模糊的水印,墨水含铁……这是16、17世纪左右流行的意大利纸。”   “……”   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16、17世纪的意大利纸,但我开始相信,面前的男人可能确实如苏格兰场的葛莱森警探所说,能在某种程度上帮助我理清这一切。   即便我宁愿,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   跑回房间的我立刻锁上了我的房间大门,即便大门上的锁对于那些生物来说简单地可能根本就派不上任何用处。   我将塞在地板上的纸团用力地扯了出来,喘息着观察着楼下女巫的房间。   楼下这个狭小的房间此时昏暗至极,我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这个古怪的、看上去行动不便的老妇此时竟然不在房间中。   我心中觉得非常的奇怪,因为过去居住的这半个月,我好像从未见过楼下的老妇出门,也没听过八卦的老苏珊提起过对方。   但无论如何,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我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好像处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中,无时无刻都在做着那些可怖混沌的梦。   于是,我悄悄地下楼,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了那个老妇的房间门口。   我用力地转动着门把手,却没想到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木门因为旋转而发出了难听的噪音。   迟疑。   我真的要进去吗?   可就在大门打开之后,原本紧闭的窗户发出了“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上面的插销忽然在我的面前自己松动,窗户大开,呼啸声就像是痛苦的哀嚎,吹得整间酒馆都在轻微晃动,而狂风吹得房间的手稿到处乱飘。   我的心忽然强烈地跳动起来,理智告诉我这一定是个圈套,为什么恰恰在我想要探明情况的时候,那个诡异的老妇就不见了呢?   可就在此时,一张纸忽然就顺着风飘到了我的脸上,我吓得立刻将脸上的纸拿了下来。   我在动作间不经意地瞥到了纸张上的一隅,但即便是这小小的窥见,都让我吓得汗毛竖起。   我终究还是踏入了恶魔的陷阱之中。   机械般的张开双手接住一张张在空中散落的纸张。   其实我看不太懂,但我就是能感觉到,有些纸张上扭曲的异国文字好像携带着魔力,像是记录了最恶毒邪恶的黑魔法,又有些画着扭曲可怖的图案和有着触手的恶心怪物。   最后一张飘落的纸上,一个人形蹄足、腹部伸展着触手的怪物好似栩栩如生一般,他……它漆黑的眼睛好像在死死地盯着我,裸露在外的脸是我似曾相识的,而那个漆黑的面容此时正朝我露出了可怖的狞笑。   是他!   那个隐藏在黑色袍子下的男人!   惊疑不定的我惶恐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因此发现一个古怪镂空的三角形被画在纸张的角落,我忽然若有所感地低下头——   狂风再度从窗外向我呼啸而来,冰冷潮湿的雨水拍打在我的脸上,远处的天际是浓厚阴森的浓雾遮天蔽日,快要向我扑来。   而我,此时正站在画着诡异三角的地板之上!   ……   眼前是它面目可憎的容貌,耳边是他的靡靡低吟。   它仿佛无处不在,即便纸张上写着是我看不懂的文字,但那个名字好像就在我的嘴边,只是我努力地张了好几次嘴,都发不出来那个诡异的音符。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我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非自然污秽生物,如果有人胆敢在公开的场合提及这种生物,ta甚至会被教会抓住净化。   我以为这样的东西绝不会存在,可是事实是,它就在我的身边!   “不……放过我。”   我开始颤抖,忽然理解了有谁曾说过的这句话,无知是对人类最大的恩赐。   可是,对方并没有回应我近乎于低声下气的祈求,或许,不屑一顾。   “啊啊啊——”   窗外忽然传来惊恐的吼叫,近在咫尺。   我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我迅速跑到窗边,艰难地扶着不停发出噪音的窗框,低下头向下看去。   “……!!”   那个丑陋的、被我称作是女巫的老妇,此时血肉模糊地躺在被雨水浇湿的地面上,四肢狂热地张开,浓重的血腥味散开,任谁看到这幅惨烈的模样都会忍不住惊声尖叫。   但我的嗓子此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惊恐地跌坐在地板上,轰鸣的噪音萦绕着我,让我开始感到极度的恐惧。   怎么会呢?   这不可能!   之前我在透过楼上的空洞窥向下面的时候,我确信房间里并没有人,窗户上有插销,窗户在我刚进来的时候也是紧闭着的。   如果她是不慎跌落,那么她又是如何在这样的狂风中把窗户合上的呢?   还是她自己——   不……不不不。   我忽然在那一瞬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不过是代表着。   “他”不会放过我。   而已。 第7章 桥墩   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惊恐到浑身无力的我才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离开这个房间。   只是不想来什么就偏偏会来什么,正当我下意识地拿着那些手稿,一脸慌张地离开女巫的房间时,老苏珊恰好匆匆忙忙地上了楼,她惊讶的视线一时间与我的相对。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应该连忙叫住老苏珊,大大方方地说出我的恐惧,表现出案发人应有的神态。   可是一方面我太害怕了,一方面知道了太多真相的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便显得我像是落荒而逃了一般。   回到房间的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害怕被误会是罪魁祸首的我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但这比不上那种未知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我忽得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我神经质地开始打理我的衣物、我所有的行李。   无论如何,我都得离开这里。   那个“男人”一定是盯上我了,如果我不离开,那下一个死的就一定是我!   因为贫穷,我从儿时养成的娇气早已被生活打磨得消失殆尽,因而我的行李极其简单,只是匆忙收拾出了一个小行囊。   我完全不想在意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即便有人觉得是我杀死了女巫,我也要逃离这里。   于是,我做了我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件事情。   我拎着我的行李,匆匆地跑离了这家酒馆。   ……   依旧是阴雨连绵,我喘着粗气走在狭小泥泞的小巷中,每走一步都能溅起点点的泥水,路上的人用一种麻木的、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已经与死人无异。   我努力地用我凶狠的目光瞪视过去,试图证明我还活着,我和这些可悲的人不一样。   只是目光在触及到对方身上,一道猝不及防的幽蓝闪电从天空中劈下,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双眸,昏暗光线中的人影好像忽然变化了,那个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老汉变化身型。   裹在黑色长袍里的高大削瘦的男人此时正浅笑着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玩具,又仿佛“他”对我有所图谋。   我疯了一般地朝“他”大喊大叫,用尽了我这辈子说过最脏的脏话,然后加快步伐,背着我的行李,跑着离开这条小巷。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而我或许也离疯不远。   *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一个像我一样贫穷的人究竟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阿卡姆好久没有出现过一场阴天、更别说是晴天了,而自从离开酒馆之后我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倒霉透顶。   首先,我在报纸上看到有记者专门讲述这个古怪的案件,显然对方把这作为是极端信仰案件来报道了。   “一位可怜的老妇人从窗户跌落,死状凄惨可怖,警方本来推测这是一件意外,可是根据证人的证言,楼上的一位住户在老妇死后匆匆离开了死者所在的房间,而后又迅速离开,非常可疑。”   “而在调查这位嫌疑人所住的阁楼之后,警探发现住户墙面上画有大量用血液绘制的诡异文字和图形,漆黑的房间里点着幽暗的紫色烛火,疑似具有疯狂的异教信仰,具有非常重大的嫌疑。”   看到这份报道之后,我开始慌了,因为我确信我绝没有什么极端的信仰,那也一定不是我的房间。   可是报纸上展示出来的画像,与我足有七八成相似!   其次,为了逃离那个“男人”和警方的追捕,我只能躲在泥泞黑暗、甚至没人会多看一眼的桥洞下,连续的日子里我饿得眼冒金星,又或许我的行李能隐约窥见我家族过去的荣光,不到一天我就被这里的人抢了。   要不是我死死地握着防身的小刀,或许我可能会遭遇到沦落到更可怕的境地。   可是,寒冷、肮脏、恶臭和绝望,又好到哪里去呢了?   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彻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抬起手摸摸我的额头,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滚烫,仿佛在冰火两重天一般折磨着我脆弱的身体。   不仅如此,我的耳边依旧出现“哒哒哒——”犹如马蹄般脚步声和属于男人的低沉却又诡异的轻笑。   我知道那是“他”,可我又看不见“他”。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求饶简直可笑透顶,这样可怖的“怪物”,怎么可能会听从我的恳求放过我呢?   我只有战斗,誓死抵抗“他”对我做出的一切,我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F*ck you!F*ck you all...”   我喃喃道,好像念叨这句话能给予我一些力量,能让我在这样的情境下,稍稍恢复一些力量一样。   ……   记忆开始模糊,我推测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昏睡过去了,只是我很容易惊醒,一点儿小动静都能让我像惊弓之鸟一样睁开惺忪沉重的双眼,在确认安全之后才肯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那并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都不会睡过去。   因为当时我就已经发现,祂最擅长进入别人的梦境,利用那些怪诞虚妄的画面来弄疯别人。   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整个人已经难以支撑起祂带给我的痛苦和折磨,最后还是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我的狼狈和睡梦中无意识发生的抽泣。   尤其是,“他”冰凉的、不知是什么形状的、像手指一样的东西,好奇地摩挲着我被泪水濡湿的脸颊。   颤栗、惊恐和愤怒。   我不确定眼前的画面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但那种脆弱和无助,是我不想展示给任何人,尤其是我的敌人。   也不到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了,我竟然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从地上跳了起来,拿着手里防身的小刀,用力地朝“他”捅了过去。   但后来想想,即便我睚眦必报,一个病重且饱受折磨的女人,动作究竟会有多快呢?   可是,“他”偏偏没有动弹,甚至在那一瞬间,连时间都变得缓慢,我清楚地看到兴奋、狂热……一切与正常情况完全无关的形容,在“他”的脸上缓缓绽放膨胀开来。   我不明白,但我也不想明白。   因为我受够了,我要摆脱“他”,就像在我家道中落时,欺辱过我的人们一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面前。   “噗嗤——”   有什么涌了出来。   同时,一道难以用任何词形容的惊悚轮廓忽然从这副躯体里挣脱出来,黏腻湿滑的触手甚至划过了我灼热的手背,而后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啸叫,直直地升入乌云密布的漆黑天际。   和梦境不同,五官给我带来的所有感受都是如此鲜活。   甚至,旁观者的尖叫声、小刀坠落在土地上的闷响和马车滚滚的车轮声。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我搞错了,这不是幻觉。   “他”的确是真实的。   ——而我真的杀了他,地上甚至真的躺着一具流着鲜血的尸体。   想到这一点,我忽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无比放松了下来,狼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即便警察粗暴地压着我,我也没有任何想要抱怨的地方,甚至我感到极强的安全感包裹着我。   没人能再伤害我了,没人。   闻讯而来的记者连忙按下快门,“咔嚓——”的巨响,伴随着庞大相机发出的一阵烟雾,露出甜美笑容的我后来被印在了一张张第二天发行的阿卡姆日报上。   “疯狂的异端女教徒”……他们这么叫我。 第8章 监狱   -前言-   “我想,那份《阿卡姆日报》应该能证实你所说的言论。”   “我会去大英图书馆核实。”   *   008   今天,女性监狱里来了一个新人。   *   [*她人视角]   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兴致缺缺地抬起头,看向监狱的金属门。   已经不记得我在这里换了多少个狱友,谁叫那些女人的神经太过脆弱,把其他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我已经经历了太多,现在好像再也没有事情能伤害到我,即便上一个被拖出去没有回来的狱友愤怒地辱骂我是个Slut,我也依旧无动于衷。   毕竟我已经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   与此同时,“咔嚓——”金属门正巧被打开,一个瘦弱苍白的小巧女人被狱警一把推了进来,狱警贪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将监狱大门缓缓合上。   那个女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在一阵闷哼声中,她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这张隐约窥见的沾染着旧日美丽的容颜朝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平静微笑。   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察觉,天真地像是一个不知危险为何物的脆弱猎物。   只是这样平静的笑容,在这个地方略显诡异。   我收回视线,虽然我认为这个女人的笑很刺眼——毕竟怎么有女人能在监狱里还笑得出来,但这也与我毫无关系。   女人只是垂眸走到属于她的简陋床榻上,此时我才看到她眼下青黑色的黑眼圈,显然这个女人此时已经非常疲惫。   “我是阿德里娅,你呢?”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抬起双眸,认真且友善地看向我。   自然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此时我麻木的内心对任何事情都感到波澜不惊,因而我只是躺回了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如果说外面的世界充满苦难,那么这座监狱对于罪犯来说就是地狱,我甚至都不会好奇,这个女人过了今晚还会不会继续笑出来。   这个叫做阿德里娅的女人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蹒跚着,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简单地拍了拍脏兮兮的木板床,便疲倦地坐下,昏昏欲睡。   沉默,唯有沉默。   然而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我的脑海却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起了过去的画面,不由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段时间,我那原本脾气和蔼的丈夫好似疯魔了一样,整日说着自己好像听到了墙缝里老鼠的吱吱叫声,一脸好几个晚上不睡觉,大半夜神神叨叨地在房间里踱步。   但白天又对自己晚上的失常毫无所知,他的脸上尽是疲惫,苍白疲倦的脸色就和此时的那个女人一样。   那一晚,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猛地一睁开眼睛,就见到丈夫瞪着麻木无神却又还沾染疯狂的眼神,带血的刀锋反射着幽光,他咧着嘴疯狂地站在自己的床头,高高抬起手,像是要用力地朝我砍下。   其实,我还是很爱我的丈夫的,可这不代表我愿意为他去死。   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温柔女人,也因此,我反抗着,把自己送到了监狱。   可是,也因为我的强硬,我在这里受到了非人的痛苦折磨。   我也曾想离开这个世界,但就在我要这么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只要自己放空自己的大脑,不去想那些痛苦,假装自己的另外一个人,那些趁着夜色作恶的人好像就不会伤害到自己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般活着吧。   于是,这所监狱多了一个麻木迟钝的木偶,少了一个为命运反抗的女人。   也因此,这个女人的到来无法让我的内心产生任何波澜,不过她看上去美丽又脆弱,或许和这里的很多女人一样,会因为绝望沦落到自我毁灭的地步。   我平静地翻了个身,朝着斑驳漆黑的墙壁,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但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狭小的监狱里,一道持续不断的难听噪声忽然从耳边响起,像是木板与木板在不停地碰撞,从新来的那个女人这边传来。   我其实并不想管,甚至感到很烦躁,但声音会引来狱警,我可不想自找麻烦。   果然,没过多久,监狱外传来了狱警不耐烦的敲击声,因为害怕受牵连,我便起身上前,试图阻止那个叫阿德里娅的女人继续发生噪音。   只是看到女人的状态,某个一瞬间,我在模糊的记忆中又回到了那个血腥诡异的夜晚,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莫名发狂的丈夫,在疯魔之前他也曾在睡梦中如这般古怪。   此时的阿德里娅眼睛上翻露出白色的巩膜,露出恐惧痛苦的神情。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正常人很难抖到这种程度,像是陷入了可怖的梦境,但又好像不止于此。   她朝我张扬着双手,口中呐喊着含糊不清的抽泣和呻吟,似乎还在迫切地寻求着其他人的帮助。   但此时,我只觉得极度地恐惧。   因为,眼前的画面好像和丈夫当时的情形逐渐重合,梦魇再度浮现。   不不不,别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个女人……应该只是患有癫痫罢了。   我如此安慰道自己,并不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如此诡异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宁愿用我能接受的方式理解我因此所遭遇的痛苦。   但我为了继续阻止阿德里娅的颤动,目光由此瞥到她的衣服时,却忍不住又是一愣。   我很难形容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可能只是很小的、不正常的细节,但这个细节却诡异到让我感到了一阵头皮发麻。   女人此时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裙子,照理来说裙子应该会存在一些褶皱,可是,不论她再怎么动弹,她胸口、肩膀处的布料却始终像是被什么绳状的东西下压,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   不仅如此,贴合在她身上的布料甚至还随着绳子的挪动而小幅度地移动,好像不像是绳子,而像是什么有生命、却又看不清形态的东西在她的身上游走。   衣服的夹层里露出几张藏着的纸,隐约能看到上面画着的诡异线条,里面的其中一张因此忽然掉了下来。   顾不上那张纸,我仿佛被蛊惑般,试探性地朝那个好似在蠕动的透明物体伸出手……   “——安静!”   门外再度传来了好似震天响的敲门声,暴躁的狱警在门外不耐烦地吼道。   我吓了一跳,忽然回过神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伸出的手转移方向,转而捂住了她不停呢喃哀嚎的嘴。   只是,我的手刚触碰到阿德里娅柔软的嘴唇时,这个女人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是浓浓的惊恐和绝望。   而后,她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的从木板床上重重地摔下来,颤抖着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蜷缩在墙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剧烈地喘息。   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几乎是带着呜咽说道,“他没死……他没有死——”   “什么?”我汗毛竖起,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只是,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监狱大门再度打开,两位狱警走了进来。   “别挡路!”   其中一人朝着我喊道,另一个则和以往一样朝她吹了吹口哨。   我心中厌恶,但也只是下意识地后退,而后看着两人将角落里彷徨绝望的阿德里娅拎了起来。   “你需要接受些教训。”   ……   我很清楚阿德里娅之后会面对的是什么,但在这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狱友消失离去,我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同情心。   冷静过后,我觉得刚刚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应该只是自己想太多了,毕竟事情也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只是突然,我的视线瞥向一张从阿德里娅怀中掉落下来的纸张,像是被什么指引一般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查看。   只一眼,我便畏惧地将手中的纸扔了出去,心乱如麻地握拳喘息。   那个瞬间,我的耳中好像响起了海浪奔腾的咆哮,鼻尖萦绕着弥漫不去的腥咸气息,诡异的尖刺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疯了一般地攻击她的耳膜。   和当时丈夫在描述自己症状时说的一样。   不,詹妮弗。   这间监狱建在海边,海浪的咆哮是因为浪花拍打着监狱所在的山崖,腥咸气息是海水固有的味道,至于尖刺声……或许是监狱哪里藏着老鼠。   可是即便我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解释……那张纸。   纸上除了大片大片看不懂的诡异文字意外,画着一个人形却带着触手的丑陋生物,它竖起像手指一样的物体,诡异的表情上,鲜活地笑着,朝我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像是在警告,又像是诱惑我一起坠入最深的地狱之中。   良久,我才大着胆子再度垂眸看了一眼,不过这一回,纸上的生物此时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了,只是目视前方,“双手”自然下垂。   刚刚的一切就好像是幻觉一样。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慌乱地爬着从床底拿出了自己从狱警身上偷来的火石,胡乱地摩擦着石块,直到一簇火星跳跃到纸张上面,任由火舌快速地将上面画着的“怪物”吞噬。   一切平静地像是从未发生,而那个叫做阿德里娅的女人也从未到来过一样。   即便我并不知道,一个已经身处“地狱”的麻木女人,对祂来说并没有什么弄坏的意义,而这也是祂——奈亚拉托提普所赐予的最大恩赐。 第9章 森林   我当时完全陷入了绝望当中,因为在我几乎是绝地的反击之后,“他”竟然没有死,而是继续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嘲笑着我不自量力的渺小和滑稽。   即便狱警用力地将我拖走,身体被拖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摩擦带来强烈的疼痛,但我也无法对此产生任何心理波动,因为和监狱相比,“他”才是更可怕的存在。   身体的疼痛让我尤为清醒,我这才意识到或许我此时的境遇比我想象地更加糟糕。   被拖行着的我没有挣扎,我被他们带到了一间阴暗发臭的金属房间,与之前的监狱不同,至少之前还能看到栏杆外的蓝色天空。   面前黑色的人影轻微晃动,甚至逐渐朝我走近。   “哒哒哒——”   监狱,密闭的房间,朝我怪笑的狱警,面前的所有画面仿佛都在阴晦地摇晃扭曲啸叫。   上帝——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告诉我,我究竟是沦落到了怎样的一番境地?   而“他”——无所不在且触目惊心,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脑海中忽然有一道诡异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呢喃,那声音阴暗恶臭地萦绕这我,像是从悠远的黑暗深处蛊惑我放弃一切挣扎,陷入真正的疯狂之中。   但不知从哪儿又有一道渺小脆弱的声音,属于我自己的声音,尖叫着试图回击所有伤害我或者即将伤害我的人,即便这股声音脆弱地快要破碎。   是了,没错。   或许事情还没有变得那么糟糕。   一定是因为我仍身处这座被诅咒过的城市,这座隐藏在腥臭海边的罪恶城市,所以我受到了那个可怖生物的影响,以至于被我杀死的“他”扔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只要我离开这里,那我一定还有摆脱“他”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我都得试试,或许我前往了足够远的地方,那么这些可怕的事情就很有可能再也不会缠着我了。   而有什么比前往大海的另一边更遥远、更安全呢?   想到这里,世界好像豁然开朗。   意识到或许我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的体内充满了力量。   但就在此时,我注意到面前的那个男人正在向我靠近,他令人厌恶的双手在我的身上游走,巨大的力气几乎要将我撕裂,又让我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口中的恶臭同时朝我扑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恶心的感觉从喉间快要溢出,可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再也不会呕吐了。   我别无选择,瘦弱的我只能假装顺从,但却趁他不注意之时艰难地抽出他腰际的警棍,而后用力地捅向他的肚子。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啊——!”男人吃痛,而后我咬紧牙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警棍,朝他的脖颈砸去。   如果说那些怨恨和痛苦能有具体的形态,那我此时一定产生了更强大的能量,试图将它们狠狠击退。   但他的反应很快,忍痛死死握住我的手腕,我与他对抗着,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折断。   我从来没有这般疯狂过,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顾不上疼痛,抬起膝盖重重地向上一顶,而后在他蜷缩哀嚎时,抽出那根警棍,转身就跑。   但在我恐惧地转过头向身后看去时,我忽然发现,有什么连续不断地从他的脑袋上凭空喷溅出来,“唰——”得一下沾湿了本就漆黑发霉的地面。   耳边好像是“他”浅浅的笑声。   我惊恐地停下动作,因为除了躺倒在地的狱警,我分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它在哪儿?!   来自混沌和无序之中,又有另外的什么喃喃地在我的耳边低鸣,嚎叫的频率愈来愈快,伴随着那些熟悉的诡异亵渎的音乐,我的身体忽然不自觉地扭动抽搐了一下。   “唔!”细碎的轻哼。   整个人像是被更高层次的生物注视,又时不时地被剧烈地拉扯、玩弄,恐惧的麻意从脊背处快速弥散开来,像是烟花迅速窜到高空,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鸡皮疙瘩、战栗……我感觉到那无形的物体像是在好奇地模仿之前狱警的动作,有什么在断断续续地摸索游移,我的抗拒就像是蜉蝣撼大树,根本无能为力,有的只是被迫接受。   ……!!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尝出了血腥味,那种被控制且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才稍稍离去,只能四肢无力地靠在粗壮虬结着的诡异树木边上,一边咬牙,一边弓起脊背喘着粗气。   恐惧让我颤抖,但我仅剩的理智试图让我先不要探究这些,而是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逃离我现在的困境。   尤其是,我该如何离开这里。   再度抬起头来,此时的我竟然已经艰难地穿行在茂密阴暗腥臭的森林间,地上是几具滴落着恶臭脓液的狱警尸体,空中是呼啸着的痛苦哀嚎声。   虽然惊惧不已,但我还是不停地往前走。   可是越深入,地上狱警的尸体便越是多,奇形怪状地扭曲着,不知道究竟是在生前遭遇了什么可怖的怪物。   “哒哒哒——”   我的脚步声踩在这片森林的石砖上显得非常明显,天空是深渊般的阴暗,树木被风吹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两旁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我不敢探头去看,因为我怕这样的一眼会让我害怕得失去前进的勇气。   我在还来不及去想我该怎么逃离这里的时候,地上的一根藤蔓忽然快速移动着离开,我顺着藤蔓看去,大片不停涌动生长着的枝条扭曲着,形成了黑色矮小的类人型形体,跌跌撞撞地朝我移动过来。   不……不不不!   我正想要逃跑,“——砰!”   剧烈的声音响彻云霄,一股浓重的火药味萦绕我的鼻尖。   “唰——”冷汗迅速地滑了下来。   疼痛让我下意识地无遮手臂,因为散弹的碎片擦过了我手臂上的皮肤,穿透了这个虚假的世界,一切又再度扭曲,让我眼前的画面忽然清晰了过来。   大片暗红色粘稠的血迹滩在地上,刚才几个狱警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怪物已经消失。   面前是朝我开枪的狱警,他双手举着火.枪,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虬结着肌肉和脓液的怪物。   一般这里的狱警都不会轻易开枪,因为一旦开枪,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我明明只是跑、不停地逃跑……唯恐被那怪物追上而死。   ……   让人失去理智的恐惧像是孕妇在生产时的剧烈阵痛,收缩、绞痛、下坠……在我以为已经消失的时候,又以更加令人畏惧的方式弥漫开来。   它是在陷害我?还是想要摧毁我?   但无论如何,我得离开,我必须离开。   于是在更多的脚步声朝我靠近之前,我迅速转过身,拔腿就跑。 第10章 海里   繁杂的脚步声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响起,我快步躲进了一个没有上锁的档案室,躲在门后,等待狱警的离开。   “哒哒哒——”   面前是已经生锈的铁门,结合着一股腥臭和其他的我说不上来的难闻臭味,我伸手赶紧捂住口鼻,紧紧地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在档案室外停留的脚步声。   细微的呼吸已经不能满足于我此时紧张的状态,我只觉得我下一秒就会因为窒息而晕倒。   身后粗糙的墙壁磨得我非常不舒服,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忍耐。   直到我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我才终于敢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差点瘫软下来。   正准备离开这里,继续离开这里的进程,视线在转换间忽然看向了我身后的墙壁上。   墙壁上的已经出现了因为潮湿而产生的青苔,砖头漆黑而粗糙不平,其中底部有一块砖的边缘颜色更深,如果不是我刚才蹲在了地上,又仔细地观察了这块墙壁,肯定是注意不到的。   于是我在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后,立刻蹲下身来,本就脏兮兮的手指也顾不上潮湿黏腻的泥土,一边注意着外面的情况,一边抓住了砖头的边缘,将一些土末和石碎带了出来。   手试探性地深入,将砖头一点一点地挪出来,在开始的阻碍之后,后面的移动便简单了一些。   砖头的打开像是破解了潘多拉宝盒的秘密,尤其是在我看到了一份包裹在牛皮纸中的物件藏在里面之后,心里忽然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翻涌。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揭开这份保存良好的牛皮纸。   因为昏暗的光线、惊疑不定的心理和想要逃跑的念头始终在脑海中盘旋,我只是囫囵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上面皆是杂乱无章的剪报和笔记,最新一张剪报的日期已经在十年前,报道上的文字晦暗不明,描述的都是发生在这附近的不可名状、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   比如一条新闻上说,一个人莫名死在了他的房子里,头上具有被灼烧的痕迹,而在他的日记本里,他声称自己看到了漆黑的蝙蝠人形物体在阴雨连绵的黑夜中盘旋,日日侵入他的梦境。   还比如所有进入南极科考的队伍在南极失踪,相关人员只接受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仅有只言片语的晦涩电报,便再无下文。   最后的只言片语是有人在一间倒塌的、据说是中世纪女巫的墙壁中找到了大量诡异的文稿、死人的骨骸,而进行相关调查的人员在不久之后离奇死亡了。   ……   而这份文件的主人,在笔记上留下的文字,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惊慌的猜测,再到最后逐渐失常的确认。   我明白,ta和所有发生在剪报上的人,一定是遇见了我也正在经历的事情。   而不同的是,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已经死去,包括留下这份材料的主人,因为牛皮纸的外面积满了灰,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最近的记录在三年前。   能在这里留下东西的,一定不是在这里服刑的罪犯,应该也是狱警之类的人,只是,后来ta再也没有办法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笔迹。   我低下头再次看向那个幽深的、藏在墙壁后面的漆黑小洞。   直觉告诉我里面可能还有什么东西。   于是,伴随着如鼓般的心跳,我吞咽着,伸出手向里面伸去。   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泛开,微风吹过我手上的汗毛,我不由得因此打了一个寒颤。   那物体并不大,我小小的手掌便能紧紧地握在手心,但它古怪的形状非常硌手,还有什么细细密密地在扎着我,让我甚至失去了继续握住它拿出来的勇气。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咬着牙将它带了出来。   暗淡的光线照在了它的身上,隐隐让它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   这是一枚十分可怖的雕像,也仅仅只是雕像而已,但上面刻画的显然是和上次我见到的那个画像上可怖腥臭的、肮脏邪恶的生物。   它的嘴部延展出来了黏腻扭曲着的触手,腹部露出了恶心的皮肉,整个皱起的身体高高地矗立在雕塑的底座上,头上的眼睛似乎正在注视着我,朝着我发出古怪的尖啸声。   雕像底座写着一行古板的文字。   Nyarlathtep   这是个仅仅是查看都让我毛骨悚然的名字,但我就是知道,那就是祂的名字。   海浪拍打着山崖,那股腥臭味再度穿透我的大脑,来到了我负责嗅觉的大脑皮层,眼前是阴暗污秽的肮脏画面,让我恐惧地几乎失去力气,差点要瘫倒在地上。   “嚓——”   清脆的撞击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看着摔落在地面上的雕像忍不住发出了阵阵冷汗,而后直觉和危机感告诉我,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果不其然,我甚至来不及将那些文稿捡起来,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向我所在的地方赶来。   由不得我继续继承原主人想让它们永不见天日的意志,我只来得及将它们踢进了桌子下面的缝隙。   然后在我几乎急得团团转之时,我的目光忽然看向小洞之中,又低头看向我的裙摆,不断吹拂的微风将它微微吹起,扬起弧度。   我立刻明白过来,弯下腰快速拨弄开其他的砖块,试图从中找到我的一线生机。   “干什么吃的!给我抓住那个表子!”   “轰——”的一声,火枪的轰鸣声打进了这间档案室,我拎着裙子,在他们进来之前,低下头便钻进了这个狭小幽暗的密道之中。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力量,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能将那些狱警甩开。   只能感谢这个不停扭曲且刚好只能容下我这个瘦弱女人的羊肠密道,加之里面的空气非常稀少,我在几乎窒息之前终于看到了另一边的光亮,竭尽全力从中爬了出来。   洞穴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树林,正位于悬崖的顶部。   身后依旧是不依不饶追踪着我的狱警,而我依旧无处可逃,只能跌跌撞撞地朝树林边缘,裸.露着岩石峭壁的山崖那里跑去。   “砰砰砰——”   站在悬崖边的我瑟缩着身体,低下头看向高高的悬崖底部。   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声音终于有了画面,雪白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礁石,阴雨的天空是令人厌恶的灰色,仿佛下一秒就会电闪雷鸣。   我转过头,大批狱警举着火枪,从我的身后狰狞的向我靠近。   无路可逃。   被抓,那我一定会被折磨致死;跳下去,我也很有可能会因为高速的自由落体而摔死在海面上。   但那个瞬间,我的思绪再一次想到了“他”。   或者说,祂。   我更加急于摆脱祂给我造成的影响,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离开阿卡姆这个地方,我就可以和以前一样。   无知,普通,平静。   于是,我懂了。   我后退了几步,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往前助跑。   远处的云忽然变得更加阴沉,而我却顾不上那么多,死死地闭上眼睛,双腿在山崖的边缘用力一蹬——   在我跳到最高点之时,电闪雷鸣,我的双手不停地挥舞着,裙子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脏兮兮的蕾丝花边不停地颤抖着。   紧接着,是巨大的心悸和失重感。   “啊啊啊——”   我在半空中短暂地停滞之后,整个人便迅速地坠入不停翻滚汹涌的幽深大海。   剧烈的疼痛过后,冰凉腥咸的海水迅速将我整个人吞没。   衣服、身体、鼻子、眼睛……   整个世界都变成带着肮脏的灰蓝,朝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涌进我的眼耳口鼻,胸肺中的空气早就在与水面撞击的时候逃逸大半。   简单的说就是,我快屏不住呼吸了。   与此同时,头顶上微弱的光亮离我越来越远,剧烈的疼痛也让我已经无力与水流对抗,正在不停地下坠,像是要把我拉进深渊。   可即便如此,我的内心都是满足而安宁的,那些给我带来痛苦的好像都在抚慰我。   水流温柔地抚过我的皮肤,窒息给我的大脑带来濒死的快意,底部不知何时出现的、静谧浮动着的巨型蓝底红纹水母还将我轻柔地包裹起来,还有、还有……   祂再也无法影响我了。   那一瞬间的我,单方面如此认为。   直到那个颜色鲜艳的、静谧无声的水母忽然用力将我整个绞起,胶质的皮层紧紧吸附着我的皮肤,触手般的粗壮口腕好似要急切地将我揉碎着吞噬进它的体内一样。   几乎失去意识的我忽然惊惧万分地睁开了眼睛,双手努力地挣扎着,口中无声地呼喊着,而水母的表皮像是胶水一样死死地禁锢住我,但最终我的呼喊只化为了三两气泡,没有任何希望。   我忽然发现,在这片海域之中,庞大的水母之于我,就好似人类之于渺小的蚂蚁。   我仿佛要永远地禁锢在这片海域,从一个监狱来到另一个监狱。   因为,这同样是祂——Nyarlathtep! 第11章 船上   说到这里,我猛烈地打了一个激灵,声音几乎因极度地畏惧而变得异常沙哑。   一位叫做哈德森的好心太太看我可怜,为我端了一杯热茶。   我颤抖着一饮而尽。   *   我本以为我会淹死在腥臭罪恶的海水之中,却没想到,我命不该绝。   刺眼的阳光让几乎失去意识的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而后我发现……我竟然只身漂浮在水面上,浑身无力,喉咙干得几乎要冒烟。   之前一切都好似幻觉,没有什么水母和怪物,我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就这样漂到了大海的深处。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身在何处,四周一望无垠全是海水,那片悬崖已经失去了踪迹。   而不远处就是一艘大船缓缓驶过。   “救命!”   沙哑的嗓音让我自己都几乎吓了一大跳,但求生的渴望还是让我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力气,让我奋力地朝那边游去,即便每一次甩动手臂都痛苦地像是在披荆斩棘一般。   “救救我……咳咳,救救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呼喊,费尽力气地游着,那艘船却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我努力地仰起头,吐出口中的海水,在水花中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却正好与甲板上一个年轻的水手的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欣喜若狂,以为我终于能得救了。   却没想到,对方心虚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我一样。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对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可怜女人如此无动于衷,直到我贫瘠的大脑中忽然想到过去的一个说法。   ‘女人上船会走霉运’   霎时间我如坠冰窟,顿感绝望至极。   汹涌的海浪向我袭来,瞬间将我吞噬到海水之中,精疲力尽的我忽然想要放弃一切抵抗。   好累……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抬起双眸看向水面上不停晃动的蓝色光团,光线折射在我的身上,但我却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就这样不停地下坠算了。   只是,忽然,一根绳子随之坠入海底,而我消失殆尽的希望重燃,紧紧地将绳子抱在怀里。   得救了。   ……   浑身湿漉漉的我躺在船上的仓库里,救了我的年轻水手红着脸,开始偷偷观察着狼狈的我。   “你们要去哪儿?”   我顾不上那么多,急切地挺起身问。   “合、合恩角。”年轻水手的手指因为紧张似乎微微颤动,搀扶我手臂的力气稍稍变大。   但我却无心在意。   合恩角,南美洲的最南端,一向是捕鲸的地方,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一艘捕鲸船,以杀死鲸鱼、获取鲸油来牟取暴利。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船行驶的方向远离阿卡姆,远离美国。   只要离开那里……   那便是天堂。   *   “你说,你最后坐着捕鲸船来到了伦敦?”   “……”   我沉默了,但迟疑了很久很久,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面前那位眼神锐利的男人皱起眉头,仿佛对我的话并不认同。   他的怀疑并没有错,毕竟捕鲸船一般会在南美洲捕鲸,又为何要环绕几乎整个地球,前往伦敦?   我知道我的谎言拙劣之际,但我忽然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在这艘捕鲸船上,我经历了更为可怕的事情,和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惧不同,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人性的丑恶。   仅仅只是回忆都让我痛苦万分。   我究竟为何试图将这些事情告诉给别人?   仅仅是为了我内心的平静吗?   可是,没人真的会相信,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会因此连累别人。   看着面前这位体面的、充满冒险精神的先生,我真的要将后续的故事继续说出来吗?   我确实在叙述的时候隐藏了很多内容,但谁又能保证眼前的这个敏锐聪明的男人会不会推测出我真实的经历呢?   想到这里,我如坐针毡,看向面前这个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闭目思索着什么的男人,忽然想要逃离这个将我层层剖析的地方。   于是,我的手指紧紧绞着身上的薄毯,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你不能将我送到监狱,那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来的更好一些。”   说完,我将已经被我弄脏的薄毯拿了下来,转身便想离开。   却听见身后的男人忽然张开紧紧抿起的嘴唇,开口道,“你遇见了船难,搭上了其他的船只才来到了伦敦。”   我的脚步顿住了,却听到他轻轻叩击桌面,继续道,“就在今天,报纸上报道了一则新闻,某商船在南太平洋上发现了一艘几乎被毁成碎片的捕鲸船,鲸油还使得船只产生了燃烧的痕迹,船员在搜索附近海域无果,船上人员全部失踪,无一生还。”   “你身上挥之不去的咸腥味和你皮肤上轻微的晒伤足以证明你曾漂在海面上的不幸遭遇,所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起爱慕自己的年轻水手在死去之时望向我那惊恐放大的瞳孔,几乎是所有人中死状最悲惨的,我终于难掩痛苦,压抑地抽泣了一声。   男人却继续道,“食物和淡水的短缺,绝望笼罩的阴云……如果你之前所叙述的都是为了掩饰后面这个故事,那我希望您还是不要再对我们有所隐瞒。”   “Cthulhu.”   古怪的发音让男人皱起眉头,“……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是因为后来我在回忆时想起,我在监狱暗格里的文件上见过类似外表的画像,画像的下方便写着这几个毫无规律的字母。   如果勉强用英语发音的方式去试着读它,那便是克苏鲁。   “为了捕鲸获取鲸油,他们行驶得太远太远了。”   或许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可能只有那个庞大可怖、遮天蔽日、不可名状的怪物本体才知道,究竟是谁将深陷沉睡的祂从睡梦中唤醒。   又或者,祂从未醒来,只是他们自己受不了幻境的折磨,就这样疯魔至死。   总之,我宁愿认定这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因为那就不会让我觉得,那些事情的发生很可能,都是因为我。   而我,是在多次遭遇这些怪物之后唯一的幸存者。   想到这里,我的脊背一阵发凉,只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开始极度地懊悔,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我实在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即便我的内心有多么地痛苦,多么地需要宣泄。   “我不明白。”   “福尔摩斯先生,您无需明白——如果您认为我所讲述的只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故事,那您就姑且把它当做故事吧。”   说完,我匆匆地起身,顾不上眩晕使我顿时头晕眼花,也顾不上对方可能以为我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他最好这么认为。   与此同时,我神色慌乱地看着周围,害怕着祂们依旧阴魂不散地聚集在我的身边。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一个奈亚拉托提普这个“怪物”,还有……   ——还有更多的祂们存在于这个地球的某个角落。   所以我凭什么认为,逃到伦敦之后一切便都已经结束了、就能去监狱赎罪了呢?   ‘呵。’   眼前的人随着视线的画面一起扭曲膨胀,家具在我眨眼的瞬间顿时布满荆棘和藤蔓,我的耳边不知为何又传来了诡异亵渎的音乐,伴随着音乐的是祂好似啸叫般的的轻笑,仿佛是在嘲笑着我的天真。   我忽然开始尖叫,惊恐绝望地尖叫,即便祂压根儿就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即便面前的人会更加以为我是个胡诌的疯子。   但我忽然明白过来。   这或许就是祂的目的。   祂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第12章 马车   汗流浃背地从噩梦中醒来,我喘息着,慌乱地查看四周,才意识到此时的我身处正漆黑无光的船舱里。   下意识地抬起冰凉的手指摸了摸脸颊,那里竟然有些湿漉漉的。   “哒。”   轻微的脚步声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是神经质地吼道,“是谁?!”   不远处,年轻水手的轮廓隐藏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向我,意识到我的目光向他看来,他才局促地走进微弱的光影中,露出眉眼向我走来,伸出手,将攒下的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然后,青涩的声音伪装成可靠的大人模样认真说道,“这位小姐,已经没事了。”   那个瞬间,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记得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上来,脑袋鬼使神差地靠在对方温热的胸口上,轻微啜泣。   他的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在遇到那么多之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吐过了。   但即便如此,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男人或许对我来说,不止于此。   他的善良或许可以让我交付出我的信任,成为我的一点安慰。   只是突然,那只在我头顶上温暖的大掌忽然变成寒冷刺骨的钝痛。   连怀里的暖流也变成好似冰块一般毫无生命的痕迹。   我整个人忽然僵硬,迟疑地松开手。   再睁开眼时,和毫无症状猝死的其他水手不同,眼前是这个的年轻水手狰狞着倒地面目,满身是带血的伤痕,几乎露出森森骸骨和血淋淋的内脏,刺激着我的双眸。   “不……”   我惊恐地后退着,上一秒还朝我微笑的年轻水手就在下一秒立刻死于非命,我盯着他好似在注视我一般的瞳孔,像是再度提醒着我如今的现状——   H!E!L!P!   *   我猛地睁开眼睛,浑身是汗,虚脱般艰难坐起身查看着周围的情况。   刚刚那位叫做哈德森的太太正一脸同情的看着我,感叹道,“你终于醒了……”   我张了张嘴,但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之后,我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我身上的衣服换过了,那股始终萦绕鼻尖的腥臭味也已经消失不见。   “上帝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淤青和伤痕?到底是什么人伤害了你?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即便我说出了肯定的回答,也没有人能真的帮到我。   因为祂压根不是人。   此时的我只想离开,躲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发现我的隐匿之所,到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去。   这对我来说迫在眉睫,因为我无法想象祂此时是否隐藏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窥视我,看着我为此痛苦疯狂的模样,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唰——”   我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便往外跑。   “这位小姐!小姐……”   哈德森太太在我身后惊呼,但我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手忙脚乱地试图打开门锁。   “咔嚓——”   大门被我打开,门外已是深夜,只有星星点点的暗淡街灯,我顾不上深重的浓雾,也顾不上泥泞的地面,快步奔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   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浓雾照射在我的身上,在诗人口中的那些关于雾中美景的优美词藻此时像是笑话一般在我脑海中回荡,因为在这样朦胧不清的环境之中,我只觉得茫然和恐惧。   我恐惧会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从浓雾之中突然张牙舞爪地出现,凶恶地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我漫无目的地在浓雾之中行路,双臂紧紧地环抱着冰冷的躯体,浑身颤抖,只觉得一切都回到了我最初的状态,无处可去、无以为家。   身前的轮廓忽然现了形,一个跛足且浑身酒味的酒鬼举着酒杯在我面前趔趄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抬头见到我,他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朝我怪笑,面目特征像是混血儿。   我色厉内荏地朝他挥了挥拳头,而后转头就走。   但那个酒鬼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蹒跚着追上了我,大笑着拉扯住了我的头发,像是在以此作为消遣。   我挣扎着踹了他一脚,对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但着仿佛也进一步激怒了对方,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而后张开双手朝我扑了过来。   只是正当我要逃跑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闷响,太阳穴上是剧烈地疼痛,我的余光这才瞥见一辆马车静静地矗立,而漆黑的夜色里雾很深,疲于奔命的我也并没有注意到。   那位酒鬼的轮廓在昏暗中逐渐向我靠近,见到我哀嚎着摔倒在地,他面目兴奋地高高举起手里的酒瓶,意欲朝我的脑袋上砸来。   我此时手脚冰凉,万分努力地想要挪动身躯,试图逃离这里,而不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轻易地死在这里。   但酒瓶瓶底的玻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我此时已经无力挪动分毫,显然无法在对方的手下逃离。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竟然奇怪地平静了下来,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说不定也挺——   不,不!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就这样轻易地认输!   “……住手。”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在马车内响起,而后,那道严严实实的帘幕被稍稍离开了一个角,晕晕乎乎的我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一双冷漠的浅灰色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个混血儿跌跌撞撞地跑走了,从脚步声中可以感觉到几分慌乱。   随后我感觉到有人走到了我的身前,一股有着强烈刺激性的味道猛地灌入鼻腔,我的神智一下子就被嗅盐的味道拉了回来,无神地看着头顶上出现的那位马车夫打扮的男人。   “教授,还活着。”   紧接着,我感觉我好像被抱入了马车内,软绵绵地斜躺在里面的座位上。   太阳穴周围好像有什么正在流淌,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对面一股漫不经心的视线在我的身上游走。   “哒哒哒……”马车缓缓地行驶着,窗外冰凉的寒气好像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我恍惚地看向马车上纷繁复杂的花纹,安慰着自己应该是遇到了好心人的帮助。   即便即将失去意识的我想不明白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怎么会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也不明白那个即将对我施以暴行的混血儿为什么会在对方简简单单的一声住手之后,就真的停下了动作,甚至害怕地逃走。   但无论如何,我在来到伦敦之后好像再也没有遇到过祂。   在那位福尔摩斯先生那儿见到的幻觉,要么是我的精神因为漫长的折磨而出现了问题,要么就是,我仅仅只是因为回忆太过痛苦而做了一场和那些怪物相关的噩梦而已。   没事了,我一定已经没事了。   这里是伦敦,不再是那个潮湿腥臭的阿卡姆了。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如此安慰着自己。   紧接着,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而另一边,马车上的这位所谓“教授”举起手中从苏格兰场传出的纸条,眯起眼睛再度看向上面的消息。   脸上是逐渐难以掩饰的狂热。   如果她所言非虚,那她便是唯一一个见过祂之后还存活于世的人类。   纸条被跳跃的火苗燃烧殆尽,照亮了漆黑的马车,但它最终卷曲着化为焦黑,一切又重归黑暗。 第13章 房间   19世纪八十年代的伦敦,和往常一样的昏暗清晨,空气中就已经有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走在街道上很难看到街对面的商店,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   这里依旧是阴冷潮湿,和阿卡姆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甚至更加令人感到窒息,我透过窗户看向窗外,黄色的大雾像是豌豆汤,又像是黏腻恶心的浓痰。   我收回视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我随后小心谨慎地看向门外。   房门底部的光线中出现了一双鞋的影子,从黑暗的房间里看去,显得是那么的阴沉可怖。   我想起那位救助了我的好心先生,他长得十分高大却很是消瘦,英俊的脸上是苍白的面容,眼窝深陷却非常有神,身上有股读书人的气质,穿得一丝不苟显得他十分严肃。   我在昏睡前听到有人喊他教授……他看上去确实挺符合教授的气质,但却出乎我意料的年轻。   不过,他看向我的时候像是在看一道难倒了全世界数学家的数学难题,想要解开我身上的谜题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但我不太喜欢他这样看我。   即便他在最危险的时刻救了我,但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那位与我在海上漂流了几个月的水手已经惨死,现在的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那双脚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甚至没有挪动过分毫,身处别人的屋檐下,像是有人透过大门在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忍不住冷汗直流。   直到我不小心撞到了床边的床头柜,“吱——”得一声,发出了极其刺耳难听的刮擦声。   门外突然传来阴郁的说话声,“女士,您没事吧。”   我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稍作迟疑,门把手忽然轻轻地发出金属间磕碰的“咔嚓”声,微微旋转,黄色刺眼的光线映入眼帘,投射出了一个高挑男人的身影。   这让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男人察觉到了我的谨慎和地方,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我没事。”   我努力压抑着带有怀疑的嗓音,装作柔弱地回应道,“非常感谢先生您的帮助,但我现在已经觉得好一些了,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说完,我故作平静地往前走,准备绕开他,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在我已经与这位先生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手臂忽然被紧紧地握住,那双手握得我生疼,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仆人,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先生,您抓疼我了!”   仆从纹丝不动,那位教授却转过身看向我。   我利用光线稍稍看清了他灰蓝色双眸,那双眼睛像是在看一个试验品般盯着我,冷漠和狂热矛盾地纠葛在一起,忽然意识到或许面前这个男人或许并非纯粹出于好意。   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当我开始剧烈挣扎时,仆从轻而易举地控制住我,让我甚至无法使出力气对抗,让我忍不住感到恐惧。   “放开我!!”   但下一秒,面前的那位教授靠近我,挺拔的鼻尖不带任何欲念地停在我的脖颈处,轻嗅着我身上的气味,又像是一位严谨的化学家皱起眉头。   “你要干什么?!”   我开始慌了,开始不管不顾地试图攻击、反抗身前的这位教授,因为他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古怪,我心里隐隐有个念头,他就好像是知道我来自潮湿腥臭的阿卡姆,从那些邪恶脓肿的旧日支配者幸存下来。   但我差一点攻击到这位教授的行为似乎是惹怒了禁锢我的仆从,我的肩膀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的手立刻没了直觉,几乎立刻就想要昏死过去。   我窒息般得吸气,无意识地瞪大眼睛,力气快速流失,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的手臂是脱臼还是断了,但我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只觉得快要死了一样。   仆从将我放回了床上,但那位教授的行为却更加古怪,他不满地皱起眉头,朝那位仆从阴湿地冷笑了一声,才将目光放到我的身上,快速打量着我。   这样的打量似乎并不够,他又用眼神指示了仆从一眼,紧接着,因剧痛而昏昏沉沉的我便隐约听到衣物的摩擦声,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有什么探究般地在我的皮肤上流连,部分相触的皮肤因此隐隐作痛,但那和肩膀处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起了我身上不知何时冒出的大面积的淤青,不过“不知何时”四个字的形容实在是显得我做贼心虚,但其实我对于它们的由来心知肚明。   那大面积缠绕型的淤青几乎不可能是在正常情况下产生的,更何况虽然我的身体虚弱,但我从不是容易嗑伤碰伤的人。   那个伤痕更像是——   “哈!”   那位教授忽然发出了一声会心的笑,但那笑声……我只觉得像是有一条黏腻的、吐着信子的蛇盯上了我。   “告诉我,伟大的神祇是如何显露出祂的神迹的?”   *   华生医生今天依旧起得很晚,只是醒来之后他并没有看到歇洛克的身影。   吃早饭的时候,他便随口询问了哈德森太太歇洛克的去向。   哈德森太太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嘴上却说她对此并不清楚。   他感到非常奇怪,毕竟最近并没有什么案件,除了昨天遇到的那位满口灵异事件的女士。   但歇洛克却好像把这当回事了,尤其是在听哈德森太太说到那位女士身上的大片淤青之后,他的表情突然变了。   华生是一位军医,虽然这样的巧合凑在一起就像是佐证,但这并一定就能说明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的伤口很难止血,这样的人通常一撞就是一个淤青。   只是歇洛克正要向自己解释这样的淤青为何非常古怪的时候,那位叫做阿德里娅的女士却突然醒了过来,慌乱地跑了出去。   “哎。”他惋惜地叹了口气,为这位明显遭遇过重大惊变的女士而感到担忧。   这些从她言语的慌乱和后来莫名的尖声惊叫都能窥得一二。   不过,也因此,华生忽然觉得,无论她说得是真是假,自己都应该帮歇洛克一起去寻找她的踪影,不然在伦敦这个地方,这样一个精神脆弱的美国女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越想越觉得后怕,于是华生医生从座位上突然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和围巾准备出门。   但正在他打开大门准备离开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差点与他相撞。   “哎!歇洛克,你去哪儿了?”华生医生纳闷。   却见眼前的歇洛克展开了手里从图书馆印刷来的报纸复制本,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一张一年多以前的《阿卡姆日报》,图片里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欣喜的灿烂笑容,而头条上写的文字确实如她所说……   “疯狂的异端女教徒”。   见到华生一脸震惊的表情,歇洛克·福尔摩斯随后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另一张没被提及的报纸,上面讲述了十多天后这位女教徒残忍地杀死了多位狱警,逃离监狱后意外跌落悬崖身亡的新闻。   配图依旧是那张被逮捕时露出疯狂笑容的照片。 第14章 地下室   那位自称叫做阿德里娅的女士失踪了。   在头也不回地冲出贝克街221B之后,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踪影。   歇洛克出动了他的流浪儿小分队到处寻找、打探她的消息,但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就好像那天她的到来仿佛是一场幻觉,要不是两份报纸上分明出现了她的照片,约翰·华生甚至都以为实际上根本就查无此人罢了。   但华生并不相信那位阿德里娅女士是如报纸上所说的那样凶残的凶手,就算她真的是,如此瘦小的体型是如何杀死全副武装、受过训练的狱警的呢?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也正是如此,这两件事情便好像自相矛盾了起来。   那么,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本以为是那位女士在疯狂下产生的幻想却忽然让他不禁感到惊悚后怕、直冒冷汗。   只是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些听上去实在太过于惊悚的恐怖故事,自我安慰着拿起了今天清晨刚送来的报纸,打算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今天伦敦一清早就又是浓重的雾天,报纸上花了很大的版面报道了最近愈发严重的雾霾问题,大量市民因此产生了程度不一的呼吸道感染的症状,表达了对愈发严重的天气的担忧和不满。   华生作为医生,深知其严重性,对此也常有抱怨。   但他一人根本无力改变天气的变化,只是叹息着翻开里面的报纸,看向其他内容。   其中一条夹在缝隙中的小版面报道引发了他的注意。   ‘“雾里有东西!”一位鞋匠惊恐地说。’   ‘他声称昨晚自己亲眼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胶质状的、流淌着脓液的庞然大物缓缓挪动着身躯。而自己同行的朋友随后倒在浓雾中,在一声尖叫声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不过根据调查,史密斯和他的朋友当天喝了大量的酒,死者身上也并没有伤口,警方推断死者是因为饮酒后发作的心脏疾病。’   “……”   约翰·华生的视线顿住,他心烦意乱地停下了阅读,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接近午时窗外。   连日的阴雨天使得大雾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尽,隐约可以看到路上的三两行人为生活忙碌,匆匆经过,好像一切都非常正常。   只是,真的正常……吗?   *   我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我被困在了一间地下室中,地下室无窗,空气浑浊难闻,地面潮湿阴冷,黑暗一直笼罩着我,直到我忍不住动了动,我才忽然感觉到手臂和脚上的锁链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我一下子愣住,但手臂上的伤口只是被草草包扎,那只手依旧使不上任何力气,但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最终确定那冰凉且形状狰狞的金属确实是纠葛在一起的铁链。   长时间的静谧和漆黑无光的地下室霎时让我感到绝望,我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竟身处这样的困境,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显然,抓住我的人是和我一样的人类,但不一样的是,他对于那些怪物的态度是与我几乎截然相反的狂热。   他竟然认为祂们是“伟大的神祇”……开什么玩笑?!   令人恐惧的异教!   但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被那个怪物的忠实信徒给抓住了,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受困于此一定不是我想要的。   那我就该如何逃离出这样的困境呢?   不知过了多久,但我甚至觉得我都快要习惯于这该死的黑暗的时候,上方的门打开了。   脚步声由上及下,我感受到他正逐渐向我靠近。   屏息凝神,我警惕地在黑暗中蓄势待发,准备给予我的反击。   只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想要举起另一只有力的手臂时,“嗤——”的一声,微弱的火光在火柴上跳跃,随后刺眼的光线照到我的瞳孔中,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眯起泛着泪光的眼睛。   直到眼睛适应,我才再度抬起头来,面前的那个男人正是那位看似体面实则凶残偏执的教授,半张脸展现在光线中,而另外半张脸则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   我心里一跳,但也恰巧在这种紧张压迫的气氛中,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面前的人曾向我问道,‘伟大的神祇是如何显示祂的神迹的。’   他既然是对方的信徒,那么我为何不能假装自己已经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对祂臣服,以换取我的自由呢?   即便我不明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疯子会信仰这样的恶魔!   于是我打破了寂静已久的沉默,质问道,“我即是伟大的神祇——奈亚拉托提普的忠实信徒,你怎敢将我囚禁于此?!”   我大声说道,生怕我的声音显示出我内心的紧张和慌乱。   毕竟,我恨不得杀了祂,因为我死也不会当祂的信徒。   但现在……我首先得逃离这里。   面前的教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阴冷的视线黏在我的身上打量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以此确认我究竟说的是不是实话。   但随即,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像是一眼就看清了我的意图,显然并不相信。   我强装镇定,违心地喊道,试图增加我话中的可信度。   “伟大的奈亚拉托提普,祂是伏行之混沌,是我此生唯一的信仰,我愿用一生虔诚地供奉祂!”   我说完之后,冷汗竟快速滑下了脸颊。   封闭的地下室又是一片寂静,但不知哪儿来的冷风,将不远处煤油灯的火苗吹得颤动,耳边传来诡异可憎的嘶吼和杂乱的窃窃私语,我的内心惊疑不定,而面前的那位教授似乎并没有听到我所听到的声音。   我有些耳鸣了,恐惧瞬间爬上了我的头皮,那里像是被牵扯着,阵阵发麻。   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天真地可笑,我之前甚至竟然还在安慰自己,我是有办法逃离对方的纠缠的。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疯得前言不搭后语。   又或者说,心中仍然怀有一丝希望。   可是,祂分明无处不在,不仅那些手稿上的文字是这么说的,我这么久以来经历的也证明了这个说法。   我正因这个认知而感到绝望的时候……   “哈!”   “那可真是不错。”教授突然抚掌大笑了一声,肩膀因此而微微耸动,让我一时没有听出来这声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朝身后的仆从使了个眼色,对方走上前,竟然就这么顺利地替我打开了锁链。   即便我意识到或许我难以逃离那个怪物的纠缠,但我还是不死心。   哪怕世界有一天因祂而终结,我都不会放弃。   想到这里,我想要离开的心蠢蠢欲动,只是怕对方引起怀疑而硬是克制住自己想开逃跑的想法。   我警戒地跟和他们走上台阶,古老的木质台阶发出吱呀作响的噪音,我努力地窥探这里的环境,试图找到一个逃离的机会。   只是,当我的视线牢牢地黏在大门上,思索着该如何在他们抓住我之前逃跑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劝你等雾散了再离开。”   我吓了一大跳,转过头便看见那位教授站在窗边,明明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却好像早就知道我的意图。   “这将是一场很大很大的雾。”   而就在此时,一道巨大……不,或者说是庞然大物的轮廓在浓雾之中闪过,我忽得瞪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绞紧,猛地一抽。   我抱着不知道如何的心态,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步一步缓慢而又艰难地挪到了窗前。   “City of Fog.”   是啊,一个被浓雾包裹着的城市,一个处在日不落帝国的繁华城市,阴暗朦胧之中会不会也有那种东西肆意横行呢?   再度看向窗外,刚刚那个闪过的轮廓好像只是一栋大楼,但我此时只觉得遍体生寒。   因为我刚才分明看到,它动了。 第15章 晚宴   如何让伟大的神祇在信徒面前展现出祂的神迹?   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紧张,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告诉他,“神已经展现出祂的神迹了。”   说完,我的视线看向窗外的浓雾,而后又回过头看向他。   教授的嘴唇紧抿,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继续怀揣着恶意鼓动道,“你说你是祂的信徒,那你怎么都不敢出去,沐浴在祂神圣的恩泽下呢?”   话音刚落,我的喉咙突然感到强烈的冲击,我整个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一时间眼冒金星。   随后我立刻发现,一只微凉的大掌紧紧地钳制住了我的颈部并逐渐收紧,窒息感忽然扑天盖地地涌来。   “咳!”呼吸受阻的我下意识地咳嗽,双手同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想要他放手。   他冷漠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脸上是那种古怪的讥笑,仿佛在嘲笑我拙劣的谎言。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祂的信徒,信徒怎么会上午从苏格兰场出来之后又去贝克街221B呆了一个下午呢?”   “我知道你想逃跑,但你也应该明白,你根本无路可逃。”   听到他说的话,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因为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刚从船难中获救,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漂洋过海从另一块大陆来到伦敦,就立刻被对方的信徒死死地盯上,并且对我的踪迹了如指掌。   窒息。   好像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一样。   我开始浑身颤抖,但我只是咬紧牙关,带着怨恨瞪视着他,喉咙因呼吸而发出像是风箱一样的呼呼声,艰难地撕扯着嗓音道,“我确实……不是祂的信徒,但我、我说得……并没有错。”   他皱起眉头,随后稍稍松开手,像是试图听清楚我要说的话。   “当丑恶污秽的祂……展现出所谓神迹的时候,无辜的人、无辜的人会枉死。”   “既然你、你那么地想见祂,那……你去死不就好了。”   最后一句话因为我的无力而说得轻飘飘的。   但我的唾弃和蔑视溢于言表。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年轻的水手,又想起了整艘或许是因我而死的人,忽然觉得为什么会有人放弃正常人的生活,而去信仰那些恶心的东西?!   “哼。”   教授闻言只是冷笑,将我提溜起来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穿着皮鞋的脚踩在我的胸口上,我忍住哭意闷哼着,就见他半蹲下身说道,手指轻轻地摩挲过我的嘴唇,“我当然是想像女士您一样,在见证伟大的奈亚拉托提普的同时,还能在神的恩赐下得以生还啊。”   我的胃有一种灼热的反胃感,但我只是侧过头,一脸厌恶地避过了他的触碰。   他也并不恼火,而是起身将他擦得锃亮的皮鞋从我的胸口挪开,并把我拎起,扔回那间狭小黑暗的地下室。   *   盛大的晚宴,身穿红色妖冶红裙的女人若有所感地转过身,伸出被红色蕾丝包裹的手臂,更显其肌肤的纤细白嫩。   她拿过仆从递过来的信件,微微眯起眼睛,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扬起,在原本应该封上火漆上印下了自己深红的唇印。   嘴唇粘连,信封上饱满丰盈的轮廓彰显著暧昧的气息,她的嘴角露出一个迷人的幅度,引得在场所有的绅士都忍不住为她所吸引和着迷。   仆从对这样一封与众不同的信件也并没有表达出异议,他的眼神麻木,直直地转过身就向府邸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位尊贵的伯爵缓缓向她走近,眼中带着极其强烈的渴望和垂涎。   没人知道女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是如此神秘,但她的美丽和比维多利亚女王更高贵的气质让大家都无心探究,生怕唐突这样的美人。   都能没有人对她的身份感到怀疑,她长得和那位童贞女王的眉眼有几分相似,甚至有人猜测她是伊丽莎白一世的秘密后代。   无论如何,这位伯爵深情却虚浮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位年轻且充满魅力的淑女,在如此强烈的吸引力的驱使下,谦卑地弯下他高傲的脊背,朝她伸出手。   女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的身上,朦胧的蕾丝折扇轻轻地摇曳着,眼如水波媚,但她却爱答不理地与他擦身而过,走到宴会厅更深处的地方。   这位伯爵有些挂不住面子,但想到刚刚早靠近时闻到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迷人香气,和她曼妙起伏的身材,这些都让他魂牵梦绕,无法自拔。   不仅如此,女人恰在此时回过头,深邃柔媚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像是有无数的东西要诉说。   于是,鬼使神差般地,伯爵抬起步伐,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   那个红色的身影逐渐走向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愈发靠近,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深陷泥潭。   见她终于停下脚步,在无人且枝叶茂盛的昏暗花园里,欣赏庭院的美景,伯爵看到她的背影,心情十分激动,便快步走了上去。   只是刚停下脚步,正踌躇着该说些什么才能不唐突对方,却见她似乎若有所感,忽然动了。   想到能再次见到那副完美精致的容颜,伯爵的心情激动,胸口起伏,极尽全力地思索着如何献上自己的赞美之词……   忽然!   月光正好被夜晚的乌云掩盖,朦胧的浅雾混淆着视听,但即便如此,伯爵还是意识到面前的淑女好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眯起眼睛,试图辨清面前的轮廓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沉重的、好像野兽的喘息声。   “嘶哈……”   紧接着,原本应该是淑女头部位置的轮廓突然张开,头发像是有生命一般高高扬起,背后长出了与天使完全不同的肉翅,一把锋利的镰刀在他的面前划过。   “唔!”   他下意识地捂着脖子,有什么猩红的液体止不出地往外流,剧烈的疼痛让他想要尖叫,但伯爵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什么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斗转星移,乌云恰在此时散去,微弱的月光倾洒下来稍稍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夜晚,原本脆弱易碎的美丽淑女显露出了她的原型。   腥臭的液体从巨大的獠牙上滴落,它的脸上是狰狞起伏的肉块,娇嫩细腻的皮肤变成了粗糙坚硬的鳞片,鲜血沾满了它手中巨大的镰刀。   伯爵的脸上露出了惊恐至极的扭曲表情。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看向仆从放在盘中的信件,他下意识地翻转信件。   一枚艳红的唇印停留在原本应该是火漆封缄的地方,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随即有些紧张地抿起嘴唇,但开始快速拆开了手中的信件。   “诚邀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和阿德里娅·曼森女士于3月10日前往参加我所举办的宴会。”   署名是一行很小的印章……   Queen in Red   看到这个名字,莫里亚蒂教授先是一愣,而后忽然难掩激动之情,胸口震动,低声笑了起来。   “呵。”   而后他脸上的笑意收敛,目光下移,转过头时,目光锁定在地下室的房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灰姑娘需要美丽的华服。 第16章 音乐   长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疼痛,浑身柔软无力,只能颤抖着任由教授的仆从把我带出了他的房子。   今天的天气是难得的没有雾霾的阴天,冷风依旧寒冷刺骨,我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脑袋昏昏沉沉,几乎没有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不过,唯一庆幸的一点是,那个怪物已经很久没有缠上我了,即便深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我也再也没有在我的梦境中见到过祂。   之前的我或许还是太过悲观了,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能无处不在的,至少我现在觉得恐惧已经在逐渐离我远去。   那一定只是个散播恐惧的谎言,而我一定能永远地摆脱它们。   这样一来,也就代表着,我只要想办法逃离这位教授的掌控,自由便近在咫尺。   但如今的我太过虚弱,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也只能双腿蹒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我带入了一家僻静清幽的服装店。   店铺的橱窗里摆放着精致繁杂的美丽服饰,我开始怀疑这位教授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个地方?   给我买衣服?   ……开什么玩笑。   打开店门,裁缝恭敬地朝教授行鞠躬礼,然后笑眯眯的问道,“莫里亚蒂教授,您今天来是要定制西装吗?”   此时,我这才终于知道对方的姓氏。   莫里亚蒂。   我在心中默默地重复,试图记住这个名字。   我的手臂因为脱臼到现在还是无法使什么力气,胸口被他踩出的淤青已经开始消散,但我依旧感到耻辱。   一个高智商且残忍的、以制造混乱为乐的异教信徒,和他所信仰的怪物一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的手紧紧握成拳,永不——   “不,我要为我的未婚妻做一条礼裙,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边,虽然这么说,但那位莫里亚蒂教授一脸平静,像是在说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一样。   而我则是完全是愣住,连拳头都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握了,面前的裁缝也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我。   但或许是我脆弱苍白的模样和那些贵族淑女有一些相似之处,又或许对方只是见多识广,把内心的疑惑放在了心里,总之,他并没有表达出什么疑问。   在连声说了恭喜之后,他便让一位女裁缝帮我量体裁衣。   我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毕竟,我又“何德何能”,以至于能这位莫里亚蒂教授以未婚妻的身份为我掩饰呢?   我不动声色,开始细细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前为我量身的女裁缝一直在我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像是要和我聊天,但我此时心乱如麻,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女士,你听说前段时间失踪的康特伯爵吗?”   我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压低嗓音、一脸八卦的女裁缝。   见我一脸迷惑甚至带着厌烦的模样,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散播八卦的绝佳对象,“就是那位英俊风流的康特伯爵,每场宴会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前段时间他的失踪让他的家人万分焦急,为了找人,寻人信息登上了好多主流的报纸,结果您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吗?”   “我不知道。”   说实在的,我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与我目前在意的事情毫无联系。   女裁缝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您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件事情现在在纽约都已经沸沸扬扬了!倘若您要参加一场淑女的宴会,搭不上话该多影响您的社交啊!”   “……他怎么了?”我敷衍地问道。   “要知道,康特伯爵最后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了,他的身体被摆成了畸形的姿势张扬着,头皮大块大块的散落,身上是流着脓液的肿块,更要命的是……”   见到我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女裁缝压低嗓音,露出一丝恐惧和不安,“据说他的脸,他的脸是在一英里外的地方发现的。”   “他的……脸?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有些颤抖,心中开始感到极度的不安,而恰在此时,不远处像我看来的莫里亚蒂教授与我四目相对。   那双毫无温度的目光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让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是完好无损的……凶手将它剥落,扔到了白教堂的门口——”   *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量好衣服离开的,因为我一直在想那张脸的事情。   这种极度恶劣的凶杀案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切的开始,那个从楼上坠楼而亡的异教女巫。   我不记得她究竟长什么样,但我死都不会忘记她的死状。   也正因为如此,她血肉模糊的模样竟渐渐地和那个女裁缝口中的康特伯爵逐渐重合。   难道说……   我不敢细想,但我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   几天之后,我麻木地穿上为我量身定制的高贵礼裙,跟着身旁的莫里亚蒂教授,坐上了他的马车。   此时伦敦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透过帘幕看向窗外模糊的轮廓。   本打算趁此机会想办法逃走,但想到女裁缝说那位惨死的康特伯爵是宴会的爱好者,我便改变了主意,打算一探究竟。   毕竟……再糟糕又会糟糕到哪儿去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车内的氛围已经逐渐凝滞,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莫里亚蒂教授先一步缓缓下了马车,而后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让仆从搀扶我下车。   我差点没有站稳,但抬起头后,我看到了一所令人震惊的巨大庄园,黑夜中的灯火通明照得它金碧辉煌。   我开始感到紧张,幼时穿梭在繁华宴会的记忆已经开始远去,但这倒是其次。   主要是……直觉告诉我,我压根不该进去。   可是,莫里亚蒂教授却不容我犹豫,他忽然牵过我脱臼的手臂,一阵剧痛让我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片,别无他法,我只能挂靠在他的身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走进其中。   疼痛让我的大脑也跟着混沌,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滴落下巴,我低着头,不知道我此时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这是我的未婚妻。”   我隐约听到身旁的男人再度用这个可笑拙劣的谎言形容我的身份,但我无力辩驳,只是看着我脚上精致的高跟鞋。   “哈哈哈,莫里亚蒂,这可是红衣女王的宴会,你怎么敢带自己的未婚妻过来?”   红衣女王这个词被压低了音量,毕竟大英目前是有女王在位,这样的称呼也不过只是在私底下说说罢了。   “亲爱的,”但莫里亚蒂教授却无动于衷,转头朝我说道,只是那一声Darling却喊得我背脊发凉,“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缓缓地抬起头,忽然想起了我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但显然,我在这里受困于这位邪恶的莫里亚蒂教授,一个脆弱的女人在这里也无法引起任何注意。   我得做些什么。   只是忽然,我的目光看向了宴会中央的一架钢琴,光线照射在它的身上,它细腻的线条立刻吸引了我。   其实,我弹琴弹得并不好,因为我小时候并没有十分刻苦地学习,因为我总认为我绝不可能需要钢琴来谋生。   但此时此刻,我已然脱胎换骨,音乐对我来说好像已经成为了可以触手可及的实物,为我所掌控。   “我英语说得不好。”我浓重的美音让在场的人眉头一皱,“这样,我给大家弹一首曲吧。”   “曼森小姐。”   说完,我顾不上莫里亚蒂教授阴沉地快要滴水的脸,大脑忽然有些晃神,缓慢而迟钝地走到这架钢琴前,打开了钢琴的琴键盖。   而后手指重重地按下了一个和弦。   一个极度不和谐的音随着震动传到所有人的耳中,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随后我低下我纤细脆弱的脖颈,双手手指在琴键上不断地弹奏着,完全忘了我另一只手已经脱臼很久了。   这首曲子是那么地怪诞且诡异,但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只是一架钢琴,却弹出了管弦乐的气场,恢弘壮阔气势磅礴。   从没有人听过这首曲子,包括我自己,因为我只是随心所欲地弹奏着,但古怪的是,就好像是印刻在我的灵魂里,好像是曾埋藏在这个肮脏世界的深处,而又被我弹奏了出来一样。   那颤动纤细的高音、纷繁变化的中音部和萦绕不起的低音,像是瑰丽旖旎、不停变化的美丽繁花,又像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漆黑海底,还像是那些阴暗腥臭、单调亵渎的可怖怪物——   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好像从中找到了安详平静的极乐世界,即将灵魂出窍。   我也好像沉醉了,像是走在一条永无止尽的五线谱上,五线谱的尽头是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吸引着我的身体向它靠近。   但忽然,手臂的剧痛让我稍稍恢复了神志,低下头之后我才发现我一只手弹奏着音乐,另一只手用力地按着我脱臼的地方,像是要从中将我唤醒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人们的神色变得麻木呆滞,除了随着音乐机械地摆动以外,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   惊慌失措的我想要停下弹奏的动作,因为我知道,有什么出问题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只明明已经脱臼了的手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不知疲倦,一直不停弹奏着那淬了毒的诡异音乐。   我开始尖叫,试图抵抗那音乐给我带来的可怕效应,但这毫无用处,不仅如此,反倒是给我带来了更多的幻象。   最后,我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除了眼前刺眼的光芒忽然变成了黏腻阴湿的幽暗黑洞,像是在吸引着我一同坠入其中。   而就在黑暗的中央,一个身姿曼妙的美艳红衣女子踩着纤细的高跟鞋,缓缓向我走来。   “哒——”   “哒——”   “哒。” 第17章 巨室   我不知道这音乐从何而来。   但我此时伴随着沉重诡异的音乐,镁光灯下,双腿不知疲倦地在舞台中央跳舞。   那美艳的红衣女子紧紧地搀扶着我的腰,她明明身姿曼妙却跳着男步,那袭红衣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得不似真人。   她太美了,美得让我几乎忘记呼吸,让我忘记所有赞美的词藻。   我为自己竟然能与这样的淑女共舞而感到自惭形秽,但同时又有一丝欢喜,为自己能和她如此接近。   她饱满诱人的红唇微微勾起,胸口随着呼吸而不停起伏,纤腰盈盈一握,但她身上又不带一丝风俗,好像她生来就是最尊贵高雅的女王,值得所有人的跪拜。   我怎么会和这样的人跳舞呢?   顿时,我只觉得混混沌沌、不知疲倦,再细细一看,眼前她的面容立体而深邃,但不知怎么的,双眼深深地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下,明明与我近在咫尺,但我却看不清她的双眼和表情。   ……她是谁?   ……我又在干些什么?   终于,我感觉到不对劲,想要停下这个滑稽荒诞的舞蹈。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却好像不受我的控制,我努力地在禁锢住我的躯壳中挣扎着,但却根本无力停止,倒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什么更高维度的生命主宰着。   那是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恐惧,因为在这一瞬间,我发现我甚至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不知命运几何。   那么我的思想呢?   祂是不是也能控制我的思想?   不,等等。   祂本就能控制我的思想,不然我怎么会看到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幻觉,在我的脑海中不停扎根、生长、壮大。   祂根本就是以折磨和弄疯人为乐,只要我还有坚定意志的余力,那祂就不会放过我。   永远不会。   只是,我的挣扎却没有换来任何改变,舞蹈的姿势变换,我缓缓下腰,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她冰凉的手臂上。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后仰时带来的心悸感愈发放大,唯恐我整个人向后落地倒下。   我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身后,而就在此时,我突然惊恐地发现,我的担忧变成了现实,身后的地板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无止境的幽深黑洞,那黑洞层层叠叠不停地挪动,中心散发着什么亵渎污秽的气息,像是一个远古巨物的狭小入口,引诱着我下坠。   “不!”   我惊恐地抱住她的腰,试图远离坠落的危险。   可不知怎么的,琴弦发出了崩裂的巨大刺耳的噪音,每眨一眼,她便低下头向我靠近一分,我眼中的画面粘滞了,成为了一张张连续播放的照片。   最后她低下头,精致的鼻尖凑在我的耳畔,不成调的纤怪嗓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是什么。”   “让你以为。”   “能逃离我?”   我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真是只有趣的蚂蚁。”   “这只是我的一千个面目之一——”   “……!!!”   失重感迅速袭来,我快速下坠,之前的那个充满欺骗性的红色身影迅速成为一个渺小的小点,很快便再也看不到了。   这一定是无垠的漆黑宇宙,又或者是一个庞大到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室。   因为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渺小。   我的两边出现了诡异扭曲的画面,朝着我的上方快速飘过。   很快,它们便露出了自己的整体,庞大的节肢动物在空中摆动着它们的多足,身上和足上带着纤长恶心的绒毛,不停地游动着,多边形的晶体奇形怪状,泛着浓重阴冷的金属色泽。   那些常人无法想象到的恶心生物或是与我擦肩而过,又或是我在下坠的路径中与之相撞,黏腻柔软湿滑的触感,随后我被重重地弹开,直到撞到下一个。   如果说那些腥臭恶心的梦境让我痛苦,那么无止境的下坠更让我绝望。   寂静荒凉且毫无止境的深渊听不到我无声的哭喊,也对我精疲力尽的挣扎无动于衷,我不知道哪里将是我坠落的终点。   也很有可能,我永远都无法抵达尽头。   即便是死亡。   ……   ……   ……   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遇到那些怪物前的经历已经遥远地像是远古时期,我的精神在长时间的坠落和扭曲恶心的画面中受到了极度的摧残,漫长的虚无和极度的静谧快要使我发疯。   这里没有一点儿声音,没有一簇光线,但我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身边萦绕着那些只有疯子才能看到的画面。   没有一丝希望。   我疯了吗?   我疯了吗?   我疯了吗?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绝望并不是一切的终点,因为当一个人真正绝望的时候,ta已经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人,ta的灵魂已经死了。   还存在的就只是行尸走肉。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莫里亚蒂教授——祂的信徒要将我特地带到这个地方,既然祂足够强大,折磨我、与我身处何处又有何关系?   我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在运转之后,好似成百上千万年的时间之后,隐隐又重新产生了一股信念在支撑着我。   祂似乎有所图谋。   而我,我不该如此轻易地放弃。   即便在那不该瞥去的一眼之后,我依旧值得普通的人生。   我存在因为我想存在。   这是无论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止我的。   即便是无处不在的祂也不能……   ‘啧。’   我好像听到了谁发出了什么声音,但在黑暗之中,另一道更清晰的咔嚓声突然响起,随后漆黑的巨室像是产生了巨大的龟裂,应声碎裂。   ……   “啪啪啪——”   围观听众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刺眼的光芒即便让我生理性地感到难受,但我只是微微抬起眼睛,仿佛对周遭的事物没有任何兴趣。   眼前的黑白格是钢琴的琴键,人群围绕在钢琴的周围向我看来,而手臂脱臼的地方终于给予了我一丝活着的感觉。   混沌的大脑不知过了过久才逐渐清晰过来,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响,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其他人让出的无形道路上,我的心跳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停了下来,我紧绷的肌肉却止不住地颤抖,即便我再怎么用手掌安抚,它们依旧不受控制地显露出端倪。   跑!   大脑让我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只是静静地坐在钢琴椅上。   终于,一声吞咽后,我缓缓地转过头,冷汗随之从我的脸颊上滑落。   是她。   不,是祂。   Run!!   我的大脑再度发出警告,几乎是嚎叫一般,可是身体根本动不了,理智也在试图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必要移动。   ——因为,我确实无处可逃。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不能放弃。   我绝不能认输,我必须想到一个解脱的办法——   祂的目的是什么?   祂的弱点是什么?   祂为什么这样纠缠着我?   ……   只是正这么想着,伴随着我的转身,我的目光恰巧与红衣女王隐藏在阴影下的深邃双眸四目相对之时,一切仿佛静止了,我大脑忽然停止运转,脑海中所有关于逃跑的想法忽然烟消云散。   有什么突然从内部瓦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我的大脑,试图让它腐烂发臭……   可我无能为力。   ……   四肢的颤抖因她的双眸逐渐平静下来,但很快我的目光逐渐带上了另一种不正常的狂热,让我心跳如鼓,难以呼吸。   我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但大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此时的我正深深地为她着迷。   也因此,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刚刚想的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没有任何事情比她重要。   我注视着她,只见她优雅地撩起耳边垂坠的碎发,鼻尖萦绕的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她是如此地美艳动人,一颦一笑都带着让我心动的风情,但她又是如此地纯洁,以至于让我忽视了身份、性别和她身上潜藏的致命恐怖,只想得到她的青睐。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我的目光为什么无法离开她?   哦,我知道了。   我想,我一定是爱上她了。 第18章 船舱   在绝望和黑暗之中,拨开重重迷雾,她是我所目见的唯一的光芒,我从未想过我在有有生之年能体会到如此美好的感受。   像是有一阵酥麻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甜蜜、清新、快乐、心潮澎湃……   这一定是爱。   甚至某个瞬间,我想要哭泣。   因为我竟然在此时此刻、跨越了万般阻碍和折磨之后才终于遇到她。   她让我灰暗沉郁的人生重新沾染了颜色,让我知道原来活着是如此美好。   这一刻,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我能永远永远地留在她的身边,能够时常看到她一眼就已足够。   巨大的幸福感将我笼罩其中,我贪婪地看着那个烈焰般耀眼的红色身影,珍惜我看她的每一眼,细细地轻嗅着她身周萦绕的香气,只要身处在她所在的地方,就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下……   她饱满的红唇微启,高高梳起的红色发髻凸显出她光洁的纤长脖颈,挺翘的睫毛宛若扇子一般微微颤动,居高临下且毫无温度地的目光睥睨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有人私底下唤她红衣女王。   渺小的我从未见过伟大的维多利亚女王,但她才是我见过的淑女中最高贵有气势的人,我想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或许也不过如此。   正当我沉醉于这样摄人心魄的美丽之后,她突然动了,在在场所有人着迷的注视下,柔媚却阴翳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我,与我四目相对。   那一刻,巨大的欣喜笼罩了我,让我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但我还是虔诚地走上前去,寄希望于她能继续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又担心我并没有那么好,不值得她的青睐。   可是,当我拎着裙摆走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我先是迟疑,而后我立刻伸出手,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是隔着蕾丝手套,但肌肤相触的微凉让我浑身战栗,手指挤进指缝里纠缠着,指根的软肉相互摩挲,我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深情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从我的眼睛里消失了,我只是跟着她,跟着她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而且愿意一直跟着她。   昏暗烛火中的房间中,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好像我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但——有什么事情比眼前的她更重要?   没有。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得上她。   我甘愿成为她身上的一粒尘埃,甘愿成为她生活所需的空气,甘愿为她的一切心愿而努力……   我想触碰她。   不只是隔着蕾丝,不只是远远地望着她,我想要靠近她,想要拥有她,即便我意识到这个念头有些疯狂,但疯狂开始迅速膨胀,逐渐占有了我的全部理智,甚至满溢出来。   而我的身体也被这种想法驱使着,我一边看着她一边缓缓地靠近她,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默认了我的举动之后,我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她的身材高挑,我只能努力踮起脚尖,用尽全力向她靠近。   狭小安静的房间里,该死的裙摆骨架一直阻碍着我们,但即便如此,我依旧听到了我紧张的喘息声,她恍若神祇一般的瑰丽容颜让我恍惚,微启的嘴唇像是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她甚至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呼吸过,但这完全就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反倒是我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踮脚忽得软了下来,身形不稳,双手撑在她白皙肉嫩的方肩上。   那一瞬间,有什么像是绚烂的火焰一半迅速蹿升,“砰——”得一声炸裂开来。   相触的肌肤颤栗,一股暖流淌过体内,我的每一根都汗毛快速地竖起,而后是克制却又满足地喟叹。   喟叹中,我发现她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就这样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就瞬间被这样的目光完全捕获,也深深地凝视着她——   光晕四散开来,我跌入了五彩斑斓的甜腻世界里,长长的卷发垂坠下来,将视线禁锢在一个幽暗狭小的空间,光与影映射交错。   我发现她的嘴唇冰凉且黏腻,像是有着美丽鲜艳的外表却吐着信子的致命毒蛇,吸引着猎物自投罗网。   或许我就是一只愚蠢的猎物。   可是,在唇齿纠缠,舌尖相偎之后,死亡并为如期而至,我感觉我的身体一瞬间轻飘飘地像是在糖果做成的云朵上漂浮着,云中沁凉的液滴洒落在我的身上,濡湿了我的身体,稀薄的空气让我在清醒与迷幻之中来回交错。   “唔!”   我沉沉地惊叹,但又像是痛苦地呼救,因为我好像难以呼吸了,强烈的窒息反倒是给我带来了极度的快乐,我也究竟不知道我的这一声叹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像是溺水的鱼一样呼救,但又有什么让我舒适地沉浸其中,像是在母体中安详的婴儿,却又像是被注入了麻痹神经的毒液的试验品,让一切的苦难转化为令人兴奋且诡异斑斓的奇妙幻觉。   我在干什么呀?   我不知道。   时间过了多久,我也毫无概念。   强烈的惰性使我感到平静和安宁。   我不想探究我心底的那些问题,我只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地持续下去,即便这只是梦境,也千万不要破碎。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向她,那心中独一无二的美丽女神。   朦胧不清的目光中,我好像发现她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游离在外,与她无关。   可我不关心,我只是渴求着她,即便只是看着她都让我感到万分地满足。   那一瞬间,她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好像变了,逐渐地变成了更加具体的形象。   那个形象和我的记忆中的他重叠,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   广阔无际的蔚蓝海洋之上,英俊的年轻水手悄悄地看着神情低落、满身狼狈的我扒拉着干巴巴的面包进食。   我无心在意对方,只是在对我未来的命运而感到不安和烦躁。   但也正在此时,他竟趁我不注意,忽然低下头,轻轻地啄了啄了我干涩的嘴唇。   “面包屑。”他飞快地解释,单纯天真的眉眼却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意。   那个吻快得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我干裂的嘴唇除了柔软的暖意以外甚至都没感觉到什么,但偏偏它就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你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开心,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我还能继续吻你吗?”   我不知所措,只是怯怯地抬眼望向他,在昏暗的船舱中不知不觉之中涨红了脸。   他对我的摇头感到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在离开前又快速地亲吻了我的脸颊。   “轰——”得一下,我确信那一刻,我陷入了爱河。   和他在我绝望之时救了我、为我提供食物无关。   只与他有关。   ……   但悲痛如潮水般涌来,我无声地哭泣着,精疲力尽。   即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哭。   他此时不正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吗?   她仍旧如记忆中那般英俊,只是她一直都没怎么笑过,而是抽离在一旁,仿佛是个旁观者一样。   我用力地拥抱他,卖力地亲吻着他的嘴唇,呼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将我的爱意传递给他,好让他像以往一样回应我。   可是她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厌烦地将我拉开。   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他难道不是爱慕着我的吗?   除非、除非……   她——   不是他。 第19章 街道   可是某个瞬间,我发现原来我并不想醒来。   我宁愿沉浸在这个虚幻且光怪陆离的梦境,朦胧不清的光晕慢慢扩大,散射出美丽的颜色,看着本已死去的模糊身影重现在我的面前,不愿去想任何足以弄疯我的事实真相。   他朝我微笑。   我也回以他一个微笑。   亦或者,我还是过去那个在阿卡姆以弹唱为生的女孩。   因为这样一来,我好像就没有被什么令人可怖的怪物缠上,还能和其他人一样,普通、正常、平静……   或许这就是现在的我心底最强烈的渴望。   即便我经历过富贵荣华,在金碧辉煌的别墅中和仆从嬉戏,求知若渴地看著书架上的丛书;也曾经历过一贫如洗,哭泣着将自己蜷缩在漏风漏雨的阁楼上。   但我曾以为,我的精神世界是强大的,就像是一个装满书的满目书架,是一个充满力量的华丽宫殿。   我可以在最肮脏的世界挣扎着活着,坚持我的信仰和选择;我也可以几天没有食物,忍受着饥饿在寒风中保全我自己。   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   我内心的防线几乎完全被击溃,唯一支撑我的是活下去的信念和复仇的怒火。除此之外,一片狼藉。   只是,仅凭人类之躯,我真的能复仇吗?   甚至,我还能活下去吗?   ……   所有的树木在瞬间变得枯黄,天空变得晦暗不明。   想要求死的意愿变得如此强烈。   我真的好累好累,身体仿佛沉浸在漆黑死寂的水面上,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还有重新面对的有勇气。   缓缓地下沉,下坠,来到水面以下的地方,将我的眼耳口鼻逐渐吞没。   那是一个绝对静谧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的口鼻中断断续续地吐出气泡,我上方的水面漆黑一片,毫无光芒。   但那种恶心的、好似庞然巨物的窥视感始终萦绕在我的周围,挥散不去。   我继续沉没,屏住我的呼吸,将我的大脑放空,好像我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孑然一身地离开。   上帝也应该由衷地为我庆祝。   因为我终于能够解脱,不用去面对那些混乱无序、不可名状的恶魔。   我——即将成为祂们的傀儡,成为祂们根本不屑去在意的、没有灵魂的蝼蚁。   ……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我捂着被搅乱的大脑疯狂地尖笑,世界在我的面前都是扭曲狰狞的,像是被浓墨重彩地画上了强烈饱和的色彩,不同的颜色交替着,每个角落都长出了刺眼糜烂的菜花,布满了诡异的线条和图案。   原本美丽的红衣女王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她的身上繁杂多变的颜色,在我的眼前的不同角落出现了无数个她在我的耳边嘲笑窃语。   [此起彼伏的啸叫声]   单调细微亵渎的音乐。   和听不出语气的“啧”。   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我凶恶地一把推开她这个怪物,然后转身就跑。   顾不上树枝将我的头发弄得混乱,更无法在意黑夜中究竟是什么怪物发出刺耳纤细的鸣叫声。   我奔跑着。   穿过幽暗的花园,沿着长长的、昏黄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而后惊恐地出现在所有人身处的宴会中央。   “啊!哪儿来的疯子?”   “她怎么了?”   “那人好像是……”   “……”   我朝着向我靠近的莫里亚蒂教授发出咯咯的疯笑,而后猛地向他所在的方向扑去,朝着毫无防备的他用力地吐了一口口水。   他的动作停顿,而后缓缓地抬起手,手指触碰了刚才被我吐过口水的地方,掀起上唇,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他的仆从快速朝我走来,像是要控制住我。   但立刻弯下腰,蹬掉了束缚我的高跟鞋,从他的手臂下窜过。   我拎着裙子跑出了宴会。   脚底上是粗糙磨砺的地面,脏得像是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煤炭,我的脚很痛,但我却一分都不敢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久得天空快要泛起鱼肚白,独属于我的精神世界里,一本书的书页像是被风吹拂,缓缓合上,回到了它原本属于的位置。   书脊上写着它的书名……   但名字却被污染,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精神”“催眠”之类的字样。   我继续咯咯地笑着,舒展着双臂,轻盈地舞蹈着,在伦敦深夜的街道上,笑声回荡着,显得是如此疯狂和肆意。   直到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我终于感到了沉重的疲倦,才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瞪大眼睛无神地看着远处。   [*别想]   [*别想任何事情]   我的眼睛就这么睁着,即便太阳逐渐露出了完整的面目、直到有一群流浪儿在我的面前好奇地晃悠,我都没有睡、也没有去思考任何和理智沾边的东西。   偶尔我会看看路过的流浪猫朝它们发出汪汪的狗叫,又忽然毫无缘由地捧腹大笑起来。   路人对我好奇地指指点点,今天没有太阳,但街边始终有辆马车停在街边,我究竟有几根头发?   一根、两根、三根……   有个脏兮兮的孩子在闻那位淑女的狗留下的排泄物,今天会下雨吗,可是那匹马怎么不吃草?   我烦躁地将我的头发丢到一边,因为我饿得难受极了。   一道阴影站在我的身前,我抬起头看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看着我,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遗憾,“……阿德里娅女士?”   “嘿嘿!”   我以傻笑回应他。   他缓缓蹲下来,眉头紧蹙,锐利的眼神与我平视,“阿德里娅女士?”   而后,他垂下眼,眼中流露出一丝——   [*不能再想了]   “啊啊啊啊——”   我尖叫着推开他,朝他所在的空气拳打脚踢,而后艰难地站起来,横冲直撞地朝着那辆马车所在的方向跑去。   顾不上别人的拉扯,我轻而易举地打开车门,看着车内眼神阴鸷的男人,朝他猛得扑了过去。   我总觉得我的嘴好脏,大概是之前碰到过什么让我万分恶心的东西,我得找点东西擦擦。   于是我捧住了他的头,撅着嘴将嘴唇在他的脸上磨擦。   “yue,看来是一块肮脏的抹布。”   话音刚落,我的衣领像是被什么用力地往后扯,而后身体很快就失去平衡,重重地落下了马车。   坚硬肮脏的地面摔得我生疼,右手的手臂更是疼痛难忍。   面前的大门快速地紧闭,马车缓缓驶离,但我还是看到那个男人厌恶地拿着绢布擦着嘴角,而后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我。   “噗哈哈——”   我快意地笑出了声,而后艰难地坐在大街上,不停地捂着肚子狂笑。   周围的人只是避开我,甚至有拿着黑色棍子穿着相同衣服的男人们戒备地朝我靠近,将我双手禁锢住,拉上了一个被钢丝罩住的大车上。   但这实在是太好笑了,太好笑了,笑得我根本无法停止。   即便他在我的脑袋上用力地砸了我一棍,我也停不下来。   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呢?   苏格兰场,我后来看到那栋建筑上写着这个词。   哦,苏格兰场,这个词看上去好顺眼,好像闪烁着金边一样。   我来过这儿……我忽得高兴地在车里拍手。   因为,我回来了。   啾咪。 第20章 床板   侦探托拜厄斯·葛莱森气得翻了个白眼,冲着两位警员吼道,“蠢货!谁叫你们带一个疯子回警局的?”   尤其……他偏偏对她有印象。   这分明就是之前那个满口胡言乱语、还浑身发臭的美国女人。   才几天不见,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疯了。   不过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便已经疯疯癫癫的了,这么一想,便也不奇怪了。   更别说此时,她的头发杂乱至极,身上竟然穿着一条豪华的礼裙,只是上面已经脏的不能看了。   “噗嗤……”   或许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她捂着嘴,发出了细微、压抑的低笑声。   “哈哈哈哈——”   随后,笑声再也抑制不住,越来越响,笑得她的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不知是哭还是笑。   即便身边的警员拿出警棍敲了敲边上的桌子警告她,她也毫无畏惧,依旧就这样颤抖着肩膀大声笑着。   葛莱森闭上眼晴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无力地说道,“先关她一会儿,过会儿就放了吧。”   ……   裙摆因为旋转而稍稍扬起,她哼着诡异古怪的小调,身体愉悦地随着旋律而晃动,身体倾斜摆出优雅的姿势。   一位警员皱眉瞥了这个美丽却疯狂的女人,但最终还是移开目光,冷漠地吩咐负责分饭的警员给她提供一份食物,便转身离开。   阿德里娅有些疲惫地停了下来,而后蜷缩在监狱的角落,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往来的人。   很快,一位警员眼神闪躲地拿着食物走了过来,而后目光转而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他手里端着的食物。   “快吃吧,可怜的女人。”   他一边压低嗓音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食物从栏杆下面的空隙塞了进来。   “吃了这些,你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那个女人充耳不闻,像是饿急了,着急地爬了过来,但手刚碰到,这盒饭就突然失去重心,即将跌落到地面。   警员慌了,急忙冲上来试图接住,却整个人都重重地撞到了监狱栏杆上。   即便是这样,饭依旧是撒了。   “该死的!”他愤怒地咒骂了一句。   而后,急匆匆地转过身,想要再准备一份。   只是,在刚刚那个瞬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腰间轻微的拉扯和触碰,一把色泽幽暗的手.枪来到了这个被他轻视的疯子手里。   阿德里娅好奇地把玩着,好像非常喜欢它的线条和轮廓,双眼闪烁着幽光,发出意味不明的傻笑声。   随后她试探性地举起手.枪,颤颤巍巍地凑到监狱门锁的跟前,在扣下板机发现没有反应之后,又摸索着拉下保险,再次按动食指。   “砰——!”得一声刺耳的巨响,后坐力使得她的双手微微上移,不过子弹还是顺利地陷入其中,锁眼瞬间扭曲变形。   她像是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缩了缩肩膀,而后,依依不舍地把它藏到了旁边的床铺下面,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等待着警员带来的干净餐食。   “啦啦啦啦……”   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好像头发有多好玩似的,很快便等到了警员的到来。   那位警员此时并没有发现不妥,而是着急地将饭盒再次塞了过去。   这一会儿,女人接住了,拿起叉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可是,或许是他刚才太着急了,药粉的痕迹直到现在都十分清晰地显示在土豆泥上,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搅一搅。   而这个古怪的女人像是成精了一般,偏偏就对这份土豆泥毫无兴趣,一动也不动。   等到盒子里除了土豆以外的其他食物都空了,她便放下了餐盒,满足地打了个嗝。   “快吃啊!该死的表子……继续吃啊!”   他急了,将手伸进了狭窄的栏杆,指尖推动着餐盒,命令她继续吃。   但女人瑟缩着后退着,似乎对此感到有些害怕。   “F*ck!”   他咒骂着急忙拿出挂在腰后的钥匙,快步走到监狱门口,打算冲进去,把土豆泥硬塞进她的嘴里。   可是钥匙还没完全插进锁眼,他便感觉有股力阻碍着他,再蹲下身定睛一看,锁眼已然变形,里面分明掐着一颗子弹!   冷汗瞬间顺着额头滑下脸颊,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腰带上放着手.枪的位置,里面分明已经空无一物。   他看向阿德里娅的眼神已经变了,开始觉得她一定是在装傻,不然,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办法再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完成教授吩咐的任务,只能转而寻求同伙的帮助。   *   我笑着鼓掌,看着栏杆外的男人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最后转身离开,便不禁觉得十分地开心。   只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另一个高大的警员走了过来,直接面无表情地拿出了那个黑黢黢的东西,“咔哒”一声,快速打开保险,将它的洞口直接朝着我……   “轰——”   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从尾椎骨蹿升,这是一种关于死亡的恐惧。   生死关头,建立的虚假屏障瞬间被击碎,纷纷扬扬地像雪花般散落一地,我的世界迅速从一片残垣废墟变化着,仿佛时间倒流,恢复成了原本那个明亮理智的宫殿。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理智不受控制地回归大脑。   我脑海中,那本书显露出了它原本的名字。   这是一本有关于催眠的精神类书籍,我以前对这些很感兴趣,曾经还看过好几遍,甚至当做一个游戏对我的女仆施展过。   当时我分明失败了,却没想到这一回我竟然就这样顺利地成功了,亦或许,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是那时我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做到的。   不过,无论是它是不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潜藏在了我的潜意识,亦或者它是在我真的想要放弃的时候自动发生了,可惜的是,这个办法在短短一天过后就宣布了它的失败。   面对死亡的威胁,没人还会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可是,即便祂真的无所不知,像我这样渺小的蝼蚁,祂真的还会在此之后依旧执着地盯着我吗?   不会吧。   可能这一天的装疯卖傻就已经让我骗过了他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已经自由了——   只是忽然!   在我刚存有侥幸心理的时候,又是那种密密麻麻被噬咬的感觉,我后颈忽然一凉。   我好像隐约看到一双眼睛,一双即将闭上的双眼,又猛地在无尽的深渊中睁开,狰狞的瞳孔变化着复杂的花纹,重新将阴郁的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那玩意儿发出刺耳的嘶吼和轰鸣,紧接着便是黏腻恶心惊恐……又是这种感觉!   又是这种感觉!!   “不……不!”   我挫败且怨恨地尖叫着,绝望的阴云已经完全笼罩了我,让我极度窒息,想要崩溃。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我想那么多,相比远方的威胁,此时的枪.口迫在眉睫。   “砰!”   一声枪响,我狼狈地滚进了床底,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警局敢这样地明目张胆射击。   “砰!”   又是一声枪响,我用力地将沉重的床推倒,朝着监栏杆的方向立起,意图挡住子弹。   而后我迅速摸出刚刚被我放在床底的手.枪,颤抖着手举起,快速地思索着破局之法。   床板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了,即便可能会有站在正义一方的警探察觉到不对赶来救我,那时我也一定已经死于密集的枪.口之下了。   但我刚伸出手准备反击,一道破空的高频声传来,我迅速缩回手,子弹瞬间打穿了床板上端的木板,深深地嵌入了我身后不远处的墙壁。   我恐惧地瞪大眼睛,而后又挪动着身体后退,子弹随即击烂了我原本所在的床板的位置。   “F*ck!”   难道,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真的要命丧于此?!   “快住手,有人来了!!”   我因为这句话重新燃起了希望,但也因此,对面的枪.火变得更加密集了,我挪动着身体,靠在栏杆边上的墙角,趁他变换角度想要一击致命的时候,我也拿出了手.枪,慌乱地回击。   “砰!”   那发子弹在阴差阳错之下,朝着射击者的胸口发射。   “噗——”   男人闷哼了一声,另外两名警员惊恐地对视一眼,而后拉着对方转头就跑。   我整个人立刻就瘫软了下来,但握着枪的动作更紧了一些。   ——直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向我靠近。 第21章 白教堂   靠近的是一帮戒备的警员,他们对于眼前看到的狼藉感到非常震惊,甚至还朝我举起手.枪,让我放下武器。   好在,危险已经消失,我在意的已经不是这些了。   于是我的手逐渐松开,手.枪坠落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淡漠地看着他们站在监狱外绞尽脑汁为开监狱门而烦恼。   确实是在某个瞬间,我极度地后悔,为什么我后来要再去招惹那位莫里亚蒂教授,从而找来杀生之祸?   但其实我非常清楚,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依旧会想办法弄死我这个不顺从的异教知情人。   我早就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极度的暴戾和疯狂。   毕竟,奈亚拉托提普的信徒,又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然后,我又转念开始想,我的抗争对于这样强大如神明的生物来说究竟有什么用?   我将脑袋靠在冰凉墙壁上,看着窗外难得耀眼的阳光,身体的疲倦让我不禁闭上眼睛。   而我的心却异常地平静,缓缓捏紧拳头。   不,还是有用的。   ……祂或许可以毁灭我,但绝对不能打败我。   我忽然如此想着。   如果祂真的再度盯上我,即便我无处可逃,我也绝对不会让祂如愿以偿。   相反,我会拼劲全力。   好让祂知道,人类或许渺小,但一定不是可以任由祂揉搓的玩物。   即便我真的被逼疯、真的因此而失去生命,我也可以自豪地告诉所有人,我从未妥协,我更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可是,很难说,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其实害怕极了。   甚至我直到现在都不愿意接受,为什么被盯上的是我?!   但我没有回头路。   ……   大量狱内遭受枪击的痕迹和三位莫名失踪的警员指向了我的反击仅是出于自卫,但即便如此,我非法获取了警员的枪支,估计还是能让我为此在监狱待一段时间。   不过,那位莫里亚蒂教授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而我猜对方应该不再会在这里下手,因而这里反倒是我目前的好去处。   只是,正当我以为我还能在这里待一些时日的时候,维修过的监狱大门在几天后再度被打开,一名警员走向我,试图将我搀扶起来。   我下意识警戒地退后,却听到他说,“你被保释了,快走吧。”   我的第一反应觉得为我办理保释的人可能会是莫里亚蒂教授的人,因为这样显然有助于他们在监狱外杀了我。   但当我看到是华生医生的时候,我还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这代表着,将我保释出来的是福尔摩斯先生。   走出苏格兰场,我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内坐着的果然便是福尔摩斯先生。   和前几天相比,他的脸色显得略有些苍白,但见到我来到马车前,他还是绅士地打开车门,无声地邀请我坐上马车。   我看了看面前的福尔摩斯先生,又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华生医生,忍不住开口问道,“非常感谢,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保释我。”   “这段时间,我在调查康特伯爵的死亡案件。”   想起从那位女裁缝口中听到的消息,我下意识地感到慌乱,而后,才沉默良久后开口道,“您这是遇到麻烦了?”   “在调查之中,一个叫做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名字逐渐浮出水面,我此时才发现,我过去遇到的部分案件中似乎都有他的身影,可我对这个名字却闻所未闻。而后,我听闻……你是他的未婚妻。”   “呵。”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随后,脸上嗤之以鼻的表情因为事情的严重性而逐渐变成了迟疑和犹豫,“我奉劝您,还是别再继续追查这个案子了。”   “不值得为此送上自己的性命。”我轻声说道。   因为真相绝对不可能公之于众,即便抓住了莫里亚蒂也毫无意义。   他只是祂的信徒罢了。   福尔摩斯先生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像是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后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口道,“首先,我想请您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其实并不愿意跟去,因为首先我没有空去想那些和我糟糕现状完全无关的事情,也担心自己会连累到他们。   可是,想到这位福尔摩斯先生万一真的因为调查那位康特伯爵的死而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反而会更加愧疚。   谁叫那时的我竟如此天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竟把这一切向他们托盘而出。   因而,我决定还是跟过去看看。   但我找了个借口,下车坐到了这位对异教异闻仿佛一无所知车夫的旁边。   他惊奇地喊着,请我继续回车厢内坐着,但我没有再搭理他。   ……   萧瑟的街道,枯黄的树叶缓缓落下,穿着精致体面的人们和衣不蔽体的乞丐擦肩而过,工业时代催使资本主义已然开始萌芽。   而马车哒哒哒地在大街上慢速小跑着,寒风刺骨,吹乱了我本就杂乱的头发,却让我觉得异常清醒。   虽然,我并没有想到未来的路我究竟该如何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地在一片地势起伏的街区处停了下来。   我并不认识这里是什么地方,毕竟初来乍到的我已经为了逃离一切背井离乡,却没有想到祂仍不愿放过我。   见两人下了车,我也跟着下了马车。   这里的街区狭小且不便于马车通行,下了车之后,我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   一路上,皆是浑身酒气的酒鬼和揽客的支女,不过,此时的我并没有比他们体面多少。   “这里是白教堂区,相信您应该知道这个地方。”   我并没有应和,反而是面容肃穆地看着逐渐展露出其样貌的圣洁教堂。   不知怎么的,我蓦得想起了我在阿卡姆前往的那座诡异阴暗的教堂,而我正是在那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得见到了奈亚拉托提普。   这座教堂,会不会……   我一时间望而却步。   但看见身前的两人已经推门走了进去,我握紧拳头,深深呼吸,还是跟着走了上去。   阴天薄雾,昏暗的教堂里让我的视野受阻,极度的静谧让我屏住了呼吸。   我警惕地看向周围,而就在此时,突然瞥到正中央的一道黑色轮廓却让我猛得一个激灵,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   狂风忽然呼啸,脑中是诡异斑斓的奏乐,我的心跳如鼓,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   ——哦,是了!是他,一定是他!   “跑……快跑!”   熟悉的场景让我忍不住惊恐地喊道。   只是,正当我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时,我听到身前熟悉的男声立刻回头安抚道,“别怕!阿德里娅女士!”   “这只是康特伯爵的一个朋友,我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字。”   说着,那个背影动了,他转过身,逐渐走在了微弱的光线下,照亮了他挺拔的侧脸。   “吓到您,我感到的非常抱歉。”   一道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穿过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缓缓走向我。   刚刚那种古怪的场景就像是个幻觉,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位极为英俊的年轻男士。   “亚瑟·查德维克。”他朝我绅士地伸出手,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目前在卡文迪许实验室研究原子。听闻好友康特伯爵骤然离世,我特意赶来,祭拜的同时也是想要搞清楚他的死因。”   我愣住了,虽然我不是英国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曾听闻过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名号,这是英国最高学府剑桥大学的物理实验室,创建人是电磁场理论奠基人麦克斯韦,目前的继任者则是证明了电子的存在并提出了葡萄干蛋糕模型的汤姆森。   我甚至认为,世界物理学研究的中心便在那里。   科学啊……   我没有想到对方已然能够进入卡文迪许实验室进行研究工作,便忍不住抬起头又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   只是,这一眼又使得我愣住了。   刚才乍一看并没有看出来,但这一回,不知怎么的,明明两人的五官毫不相似,但我竟然觉得对方竟与被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年轻水手有三分像。   当然,这位查德维克先生身上有着更特殊、更复杂的气质,我说不上来,大抵是学者的气息吧。   不过,这到底是与我无关的。   我冷眼看着他低下头朝我这个疯子模样的人进行吻手礼,在他的嘴唇即将触及我手背的时候,我猛得抽回了手。   但即便如此,我到底还是稍稍冷静了下来。   垂眸说了一声抱歉,我便坐在着昏暗安静的小教堂中,不愿再说话了。 第22章 科学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交谈什么,而是在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毕竟,他们决计不会找到他们想要的线索的。   不知过了多久,福尔摩斯先生向我走来,“阿德里娅女士,冒昧问一下,您与那位莫里亚蒂教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我轻笑了一声,动了动我并没有好全的胳膊,“没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仇人的关系吧。”   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阿德里娅女士,我建议您暂住在贝克街附近,这样一来,我或许可以为您提供适当的保护。”   “——不用了。”   我立刻感谢了他的好意,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钱、与您也非亲非故,您能帮我办理保释,我已经感到非常感谢了,不能再继续麻烦您了。”   而后,我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事实上,我还要向您道歉。我其实是一位小说作者,之前说的故事,其实只是我对于小说的构思,希望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情,不然会影响我小说的销量。”   福尔摩斯先生的目光是如此地锐利,仿佛一眼就看出我说的是谎言,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但我也无所谓他究竟是怎么想,毕竟祂独独盯上了我一人,所以……并没有人能真正意义地帮到我。   此时的我很怕听到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说些什么,从而轻易地戳破我的谎言,于是我便粗鲁地直接装过身,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我刚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走到街角,就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唤着我的名字。   “阿德里娅女士……女士?”   听声音好像并不是福尔摩斯先生,我奇怪地皱起眉头,厌烦地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竟然是那位叫做亚瑟·查德维克的男人,他一边戴上时兴的高帽,一边神情严肃,快步向我走来。   出于对学者的尊重,我停下脚步,“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站在我的面前,几乎高过我一个头,他礼貌地朝我点头示意,深邃的五官隐藏在帽子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请问,您认识康特伯爵吗?”   听到是这样的事情,我不耐烦地摇头,“您应该也能从我的口音中听出我是美国人,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呢?”   正要继续离开,却听到身后那人继续问道,“在康特伯爵给我的书信中,我看到了这样的描述……”   “我日日梦见庞大的怪物在我的眼前缓缓地蠕动,它的身体是粘稠的肿块,不停地流淌着汁液,发出刺耳尖锐的呼啸。我快要疯了,恨不得再也不要入睡……”   我停下脚步,这寥寥几句话便证实了我的猜想,他确实因此而死。   心中对于康特伯爵的遭遇不禁感到十分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我不像他,此时的我仍陷入这般困境之中,不知前路。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面前正用碧绿的眼眸观察着我的男人,冷漠地说道,“这写文字听上去确实很可怕,但我不明白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事实上……”他迟疑地停顿了半晌,而后才像是下定决心道,“在接到康特伯爵这封信之后,我好像也开始做起了类似的梦境,只是更加朦胧和模糊,我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但那梦境是如此地真实,好像我真的身处其中一般。”   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诧异道,“您也做了这样的梦?”   他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是偶有一次,后来是一月一次,如今几乎是天天如此。甚至白天,我也会产生在某个瞬间看到不应该出现的画面,像是荒凉的残垣废墟,又像是伟大而神秘古迹,即是彻底的毁灭又是巧夺天工,不像是人类可能做出的手笔。”   查德维克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失落道,“一日又一日的梦境中,我多年来建立的知识体系几乎因此轰然倒塌,开始怀疑是否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伟大的牛顿其实早已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虽然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学习,但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对方所言非虚,一个专门研究物理的学者竟在有朝一日遭遇了此等惊悚荒唐的幻境,他所体会到的崩溃一定不会比我少。   可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甚至都无法保护自己,又何谈帮助别人呢?   欲言又止的我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遭遇了太多,我已经学会对所有事情抱以谨慎的态度,只是说道,“很抱歉,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帮助你。”   他缓缓睁开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眸放在我的身上,看得我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同时他的薄唇紧抿,像是对此感到非常失望。   不过,他随即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确实,或许您目前并没有遭遇到我所遭遇的。但我猜测,这或许不是偶发现象,这也是我特意过来的原因。倘若您未来也遭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我想您或许可以来找我,届时我应该能帮到您。”   “……为什么?”   “枪支这样的武器对于脑海中产生的幻觉毫无办法,但是我最近听说了德国的一位物理学家伦琴的事迹,他发现了剧透穿透性的X射线,我准备联系对方,以获得相关的更多信息,试验X射线是否对于这种幻觉能产生影响。”   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X射线。   尽管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科学,基于儿时我父母对我的影响,我从骨子里还是十分相信这些东西的。   如果一味的逃避和反抗不能解决问题,那么科学呢?   是否终有一日帮助我恢复正常的生活。   “更何况,人类早已从蒸汽时代进入了电气时代,卡文迪许的负责人汤姆森先生竟然从曾经被认为是不可分割的原子中发现了更小的电子,法拉第先生发现了磁生电,麦克斯韦先生发现了光的电磁理论……这一切都可以作为人类的武器。”   “人类早晚能理解他们如今不能理解的事物,并在日复一日的研究中理解它们的存在。”   浅浅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且高贵的华袍,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是庞大到关乎人类未来的野心,亦是自信于对万物的掌控。   仿佛即便是遭遇了令人恐惧的未知,在他的眼中,好像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我忽然被这种目光触动了,身体是极度的舒坦和激动的战栗,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对方。   或许,他真的能帮助我,帮助我从这样的痛苦中解脱。   想到这里,我不禁缓缓开口道,“尊敬的查德维克先生,抱歉对您撒了谎。”   “事实上,我已经与您处在了相同的境地。”   “我此时便需要您的帮助,查德维克先生!帮我对抗祂——奈亚拉托提普!” 第23章 矮楼   “或许您能告诉我,谁是奈亚拉托提普?”   说完之后,我后知后觉地觉得我刚才实在是有些冲动。   因为我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位查德维克先生非常可疑,毕竟我再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曾经历过的一切,为何他就能轻易地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一个几乎是初次见面的人呢?   难不成,是福尔摩斯先生告诉他的?   我不确定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这个猜测让我感到非常地窘迫和不安。   甚至让我感到非常地沮丧。   因而,我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查德维克先生,但此时的他好像对我的态度毫不在意,身体靠在一旁的路灯栏杆上,寂寥地拿出一根烟,缭绕的烟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愈发朦胧,挺拔的五官柔和下来,虚幻得不似真人。   那一瞬间,我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因我而死的年轻水手,他也曾靠在桅杆上,肆意地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如果不是祂,我或许会答应他对我的追求,忘记儿时富贵荣华的一切,和他开始平静却又快乐的普通生活。   那或许会是我最最想要的东西。   即便最讽刺的是,如果不是因为祂,我或许永远都不会遇到这样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   面前的查德维克先生呢?   他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是不是因为逝世的康特伯爵是他的知心好友?又或者,他是否也曾在漫无止境的黑暗和惊悚中,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要去过问。   但也因此,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像是拥有了同一个无法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我也突然不想追究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了。   此刻,我忽然觉得悲哀,因为面对想要向我提供帮助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和拒绝。   但我又分明很清楚,妄想只依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我们真的想用科学打败对方,那又不是短时间内之内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万一祂得知了一切,对查德维克先生下毒手,那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试试看,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心怀愧疚之下,我艰难地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了他,他此时可能面对的是什么。   是古老邪恶又强大的外神、是给人类带来恐惧和绝望的恶魔、是邪恶的化身……   万千的形容都不足以描述祂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是了,我更偏爱用怪物来称呼祂,祂没有感情、不怀好意……甚至还不如怪物。   我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用极尽怨恨和恶意的语言去表述他都不为过,因而我并没有看查德维克先生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无从知晓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心情复杂之下,我却忽然回过神来,感觉我是交浅言深了。   于是我将这些情绪快速隐藏起来,有些慌乱地选择和他告别。   “非常感谢您给了我继续下去希望,查德维克先生。但我想,现在我该走了。”   我最终只能用言语向他表达了我的感谢,但我自知并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对方的地方,我甚至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刚转过身,却被后面的查德维克先生叫住,他抬起眼眸沉声问道,“女士,您还没告诉我,我究竟该去哪儿找您。”   但就是这样低沉可靠的声音戳穿了我若无其事的伪装。   因为,我没有家,也没有去处。   只是打算四处流浪,直到我的生活归于平静为止。   我闪躲着视线,不知所措地吞咽,喉咙几乎要因此痉挛在一起。   或许是我长时间的沉默显得太过奇怪,又或许是我此时看上去是如此的狼狈,面前好心却又带着残忍般同情的他缓缓开口问道,如大海般深邃的双眸盯着我,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您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不!”我突然鬼使神差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炸毛地说道,“我不需要帮助。”   只是说话,我便愣住了,觉得此时的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对方明明是想要帮助自己,即便他眼底的同情让我感到难堪和屈辱,我也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冲对方说话。   更何况,我压根儿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但他竟然低下头颅,取下帽子,开口向我道歉,“抱歉,阿德里娅女士,是我唐突了。”   他停顿了片刻,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而后垂眸叹息道,“其实,不仅是我,我之前的仆人也因意外丧生,事后我才意识到或许与这件事情有关。”   “我不愿再牵连其他无辜的人,便独自一人生活了好久。既然您已经深陷其中,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为您提供住宿,这样的话,我也能有个说话的对象。”   我一怔,愣愣地看着对方,他本就英俊的脸上朝着我露出了一个浅浅地微笑,英气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像是淌过了一股暖流。   我没有想到,竟有人在我最痛苦困难的时候愿意这样竭尽全力地帮助我,即便对方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如果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我确实可以暂住在查德维克先生的家里,我可以通过劳动来换取住宿,即便我过去从没做过女仆的活计,但在我家道中落之后,生活未曾在什么地方优待过我,没有什么比做女仆容易。   同时,我也能从他这里及时得知最新的物理研究成果,找到解决我困境办法。   但我唯一担心的问题是时间,我怕祂——那罪恶污秽的奈亚拉托提普在我们找到办法之前先把我们逼疯,让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又怕祂就是不可战胜的,我们压根就找不到破局的手段。   可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最后,我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朝他点头。   *   我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非常体面干净的矮楼,突然茫然我怎么就真的跟着查德维克先生来到了他的家。   但我实在是太过疲惫了,长时间积累下来的伤痛和焦虑需要找到一个安静舒适的幻境来调整。   如果今天我无法在这里暂住,那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如何度过伦敦迷朦深沉的雾夜,或许,我可能会被隐藏在浓雾之中的祂再度抓住,继续忍受痛苦的折磨,又或者是干脆失去我的理智和性命。   于是,我随着他走近,看着他推开大门,而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间宽敞明亮的房子,目光穿过长长的白色楼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一间稍显简单却已然足够的温暖房间。   边上是一间浴室,而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洗澡了,浑身都脏兮兮地。   但洗澡需要费力地提热水上楼,这是暂住的我目前不敢提出的奢想。   于是,我在查德维克先生离开后关上房门,抱着层层叠叠且已经变得脏污的裙摆,侧身坐在了地上。   窗户紧闭,地上铺设着柔软且画着奇怪图形的暗紫色毛毯,因而并没有让我觉得那么冷。   这一刻虚幻得就像是一场梦境,我缓缓倾倒在地面上,脸颊靠在我伸长的手臂内侧,柔软的地毯模糊了我眼前的视线,让我感到昏昏欲睡。   粉色绵软的云将我托起,我好似遨游在无垠天际,华丽巍然的庄园旁边,是偌大茂盛的碧绿花园,空气中带着青草的香气,我看到穿着漂亮裙子的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和身旁的女仆发出阵阵欢声笑语。   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   只是突然,画面逐渐向我靠近,那个上一秒还在大笑着的女孩突然转过头,朝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笑容。   我愣住了。   她的头发黝黑,像海藻般微微卷曲,微笑的脸上隐约能窥见她未来的柔和五官,纤长地手指好奇地挠了挠饱满的脸颊,白皙的皮肤透露着健康的气色,显示出她是如何被女仆精心地照顾着。   那分明就是我。   “嘿,你知道吗?”   “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而后肉乎乎的脸上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对“我”如此说道。   “——一切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竟然有人还愿意在这个时候帮助我。   查德维克:露出淡淡的微笑。   福尔摩斯:……?我呢?   感觉本章更适合叫……下套?   么么哒!   感谢在2021-10-27 22:00:44~2021-10-29 21:4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未尘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生病   我几乎是抽噎着惊醒过来,微弱的光穿过窗帘照在我的脸上,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指腹却好像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指尖碾碎水珠,缓缓润湿了带着细密纹路的皮肤,而后快速消散。   缓缓睁开惺忪困顿的眼睛,我无神地看向纯白色的天花板,浑身像是被剧烈击打过一般疼痛。   浅浅地喘息,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胸口是极度地酸涩和压抑,像是被千斤重地巨石压过一般。   我挣扎着从地毯上想要坐起来,却感到全身无力,呼吸道像是被一团浆糊塞住,脑袋发出了隐隐地钝痛。   我试图扶助些什么,但下一秒,“啪——”得一声,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脑袋嗡嗡地疼,但随即,我只听到了门外由远及近地脚步声,伴随着敲门声,悠远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阿德里娅女士,您没事吧?”   “我……”正想要说我没事,我却被喉咙沙哑干涩好似灼烧一般的状态吓了一大跳。   我试图用唾液抚慰微微胀痛的喉咙,但这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而后,困意再度袭来,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对方打开门,走进了房间,而后将我整个拦腰抱起,轻轻地放在了柔软温暖的床上。   可是,我身上脏透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但那张床实在是太舒服了,我一下子忘记了我之前要说的话,高处有一道漆黑晃动着的轮廓愈发模糊,像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直到黑暗笼罩了一切。   ……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我时而感到刺骨的寒冷,时而感到如火焰般炎热,冰与火的折磨让我感到十分痛苦,好像永远都不想醒来。   我的梦境中一直重复着我儿时的画面,她仿佛在说: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同样的场景,但我脸上的笑容却随着次数的循环而变得愈发诡异,原本明亮的光线变得愈发阴暗,不停重复循环的枯燥梦境让我甚至怀疑,祂再度显露出了祂的力量,想要折磨我让我痛苦哀嚎,想要让我为此发疯。   可是这场梦境与过去那些令人难以想象的危险邪恶腥臭的庞然巨物相比,几乎可以用美好来形容,虽然这只是一场枯燥乏味的回忆,不停地循环放送。   或许,是我解脱了?   ……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温暖包裹着我,缓解了我大脑和四肢的昏沉。   房间里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但我忽然觉得我身上有些不对劲,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换了一件简单纯白的睡袍,原本的情绪一下子便变得不平静了。   查德维克先生又在哪儿呢?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在地毯上,而后打开门,双足与冰凉的木地板相触,寒凉一下子窜至全身,手边的触摸到的墙壁阴冷,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   一面光亮的镜子挂在墙上,视线流转,我猝不及防地在镜子里看到了我自己。   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裙,就像是女鬼一般。   我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最后看向了一层向下的楼梯。   显然,那是一间地下室,埋藏在漆黑的深渊之中,不知道它究竟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鬼使神差般地,我朝着楼梯下方走去。   老制的木质楼梯发出了咯吱的声响,但我只是努力放轻脚步,缓缓地向下走。   幽暗的光线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我将手缓缓放在了地下室的门把手上,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而后将门打开了一条细缝。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笃定那儿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因为我突然感觉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我竟然心甘情愿地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家,睡在他家地房间里,并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真心地认为他能够制造出什么武器来击退我的敌人。   这太奇怪了。   但在看到眼前的画面之后,我愣住了。   透过缝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查德维克先生带着一副单片眼镜正认真地写着什么,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紧皱起,像是在为什么头疼困惑。   查德维克先生忽然抬起头,像是计算着什么一般喃喃自语。   我对此感到非常好奇,身体稍稍前倾,试图听出些什么,但也因此,他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和藏匿在门缝中的我四目相对。   见到是我,他疑惑地看着我,而后快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朝我走来一边问道,“女士,您好些了吗?”   我正想逃跑,听到了对方的话,我警惕地问道,“什么好些了?”   他停在门前,将大门打开,和我不过半米的距离,“您之前发烧了,我觉得可能是长时间的惊慌和疲惫导致的。”   说这,查德维克先生地目光放在了我的赤足上,好看的眉头再度蹙起,“您这样又会生病。”   于是,二话不说,熟门熟路地弯下腰将我抱起,同时嘴上还是说道,“冒犯了。”   这一回,模糊的记忆变得真实起来,他灼热的呼吸轻轻地扑在我的耳际,有力的双手抬起我就像是毫不费劲一样,胸膛近在咫尺将我环绕其中。   我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强烈的男性气息让我萦绕在我的周围,即便我已然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淑女,即便我并不认为他的目光中带着什么异样且令人讨厌的情绪,但这样十分冒犯的行为还是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之前见您晕倒,我在外雇了一位女仆,帮您擦身散热并换了衣服,看来现在您果然已经好多了。”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我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但仍存在一些疑问,“您为什么不请医生呢?”   “据我所知,医生只会给您放血,但恕我直言,放血疗法只会让您的身体更加虚弱。”   查德维克先生很快就走到了我暂住的房间门口,而后,再一次将我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的动作非常地轻柔小心,将被子盖在我的身上,像是在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又像是一件心爱的玩具。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不由得有些近了,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眸看向他,而他的睫毛也忽得颤动,抬眸看向我。   他碧蓝的虹膜真的很好看,漆黑的瞳孔随着光线的暗淡而缓缓收缩,深邃地好似有什么在其中缓缓涌动,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我看不懂的笑容,斯文严肃的学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同的神态,但在我要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   “等会儿,那位女仆还会再过来,如果你饿了的话,我去请她煮一些食物。”   他压低嗓音,而后准备转身离开。   “查德维克先生,”这一次,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感激却又疑惑的,“我很好奇,您如此帮助我,不仅提供住处,还照顾生病的我……仅仅只是因为我和你遭遇了一样的状况吗?”   男人停下脚步。   “既然您觉得独自一人的生活十分孤单,那您能不能具体地告诉我,祂们究竟对您做了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我的拖延症没救了……明天可能会改一下   女主:反复在信任和怀疑中横跳   么么哒~   感谢在2021-10-28 21:43:33~2021-10-30 23:0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未尘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深渊   查德维克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我,然后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了。   他原本严肃的表情突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非常好笑的内容,而后轻笑起来,坐在了边上的沙发上,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我。   如果说之前我只是隐隐感到不对劲,那现在我的怀疑上升到了顶端,即便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但直觉告诉我……我得离开这里了!   于是我快速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到门边,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我就知道!   那个查德维克先生一定也和那个莫里亚蒂教授一样,是祂的某个信徒。   所以他才会如此刻意地接近我,说着什么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情的谎言,对我别有所图。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来到走廊,目光所及的地方唯有窗户和楼梯,并没有看见大门,可我分明记得我在的房间是一楼,怎么会没有大门?!   于是我再度推开一扇其他的房门,试图寻找到离开的出口,只是打开门之后,脚底触及的依旧是冰凉刺骨的地板,阴森的白色墙壁泛着骇人的青灰,墙上的暗色画幅扭曲着……   依旧是走廊。   我开始对我身处的地方感到茫然,大脑开始变得一片混乱,但后知后觉的是,浑身发麻。   不不不……   他只是一个信徒,和所有普通人都一样,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就像之前的莫里亚蒂教授一样,他也不过只能利用武力让我暂时屈服。   我应该只是记错了我错在的楼层,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我投身于向下的楼梯,静谧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我一人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和木质楼梯被踩踏是发出的吱呀作响。   可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分明不停地在向下跑,但我每一层见到的楼层都与之前的那一层别无二致,同样的装潢、同样的布局,唯有窗户和楼梯,根本就没有出口大门。   我不甘心,或者说我不愿意相信,不停地喘息张望,心跳不由得快速跳动,像是要跳出我的胸口。   这里,究竟是哪里?   而他,又究竟是谁?   我颤抖着,下定了决心,手指因为惊恐和慌乱不停地绞在一起,但最终,我停下了继续下楼的动作,转而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走廊边一条狭窄的过道。   因为,我之前休息的房间便在此地。   站在门口,我努力地屏住呼吸,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细碎的抽吸声难以掩盖,好在我用一只手掩住了口鼻,才将一切恐惧埋藏在了其中。   我正想将耳朵轻轻地放在门上,试图听清楚里面的声音,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当我的耳朵还没来得及到冰凉的木板时,大门却忽得打开,展现出我在离开之前的画面。   除了,刚刚还饶有兴趣对我轻笑的男人此时却双腿交叠,双手食指相抵,背后的纱帘随着微风缓缓扬起,画出了起伏不断的波浪,朦胧的日光倾撒在房间内。   但我的体会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不是什么温馨舒适的矮楼,更像是矗立在人间的恐怖屋,将灵魂禁锢其中。   而此时的他明明是坐着的,但我却觉得他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而我……   ——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   我已经意识到面前的人或许并不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于是我压制着颤抖的嗓音,几乎是将这句话从我的嗓子里挤了出来,“你,是……谁?”   但他却说……   “你知道我是谁。”   眼前的画面变得断断续续,眨眼之后,他却变幻了姿势,双手下垂挺拔地站在了窗前,像一尊静止却诡异的雕像。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却沉重地根本无法动弹,只是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不!”我喊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毕竟祂怎么可能屑于以这种方式接近我,然后试图取得我的信任呢?!   我的眼睛因为生理反射不由自主地再度眨眼,原本还站在床边距离我大约两米远的他瞬时站在了我的面前,单手举起,几乎就要触碰到我。   “别碰我!”   我闭上眼睛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但下一秒,我的眉心忽然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天旋地转,像是漂流在海底深处,又像是身处诡秘邪恶阴暗的教堂。   我的大脑被搅得混乱,一幕幕画面在我的眼前飘过,纤细白嫩的手指在钢琴上飞速地跳跃,金碧辉煌的庄园空旷飘荡着我的笑声,觥筹交错,宾客在舞池中转动起华丽的舞裙……   但很快,这一切瞬间变得静谧寂寥,唯独只有我一人站在庄园的中央,即便它表面依旧矗立在这片绿意盎然的辽阔土地上,但这与残垣废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精致的皮鞋小心翼翼地走在泛着青苔又破碎的青砖上,破旧的裙子上被什么脏东西粘上,潮湿黏腻的空气笼罩着我,手里拎着的是我此时所有的东西。   我一无所知地走进了这个罪恶腥臭的城市,却从未想过我自此踏入了深渊。   ——而深渊其实早就在凝视我了。   “你确实是一只聪明的……蝼蚁。”我听到耳边传来这样的呢喃。   是啊,一只蝼蚁中的科学家,也最终不过是只蝼蚁,误以为自己发现的东西是什么普世真理。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角滑下脸颊。   或许,我的命运即将终结于此。   但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   因为我已经做出了我的一切努力,即便畏惧也堂堂正正地面对我所未知的领域,英勇地赴死。   “呵。”   可是,随着那声嘲笑,我却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那些记忆逐渐变得混乱、交错,上一秒我还身处南太平洋中心的那艘捕鲸船上,他正满心欢喜地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嘴唇,而我则假装一无所知地熟睡,实际上为此浑身战栗不止。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在回忆里,那种感觉却比我当时经历时变得美好得多,至少远远好过祂对我造成的。   但不对……有什么不对!   就仿佛我知道有什么即将离我而去。   而就在下一秒,我却突然迷茫,因为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登上那艘船,又在船上经历了什么让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事情,更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对。   不仅仅只是断断续续不甚连贯,更有什么像是从我的大脑中突兀地消失,而我却只能伸出手,试图从一片强大的混乱中找回什么。   但事实是,我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反而是碰到了祂在我脑海中肆意畅游的手,冰凉刺骨却诡异地带着人类的轮廓。   颤抖,挣扎,哀嚎……   可是,我无能为力,而祂无动于衷。   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古怪地朝着海洋的中心倒退着,追寻着鲸鱼的船只逆着风向航行,我倒退着背身走下台阶,重回矮楼的门口。   脸上是不安和紧张,手指揉捏着身上略旧的灰色布裙,指腹上留下了因为长时间工作留下的茧子,手臂上挂着略有些沉重的包裹,“查德维克先生,非常感谢您这样体面的学者会愿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男人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态,只是从高处向下细细地打量我,语气却是淡淡,“我相信你。”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下定决心要照顾好这位先生的日常起居,好让我能够在家道中落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如意吧。   因为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章里面各种眼熟的元素,不过不重要   然后我认命了,OOC是必然的,不OOC那我肯定就要烂尾了   今天早点发,晚上要去跳消费主义的陷阱。   搓手手~   感谢在2021-10-30 23:06:27~2021-10-31 14:1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场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场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学习   我的雇主亚瑟·查德维克先生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不仅如此,他还在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研究物理学,是一位颇有学识的绅士。   因为我儿时家庭的影响,我对于这样的学者非常尊重,甚至非常敬佩。   也正是因为他每天就在研究,不是在实验室工作就是在家中办公,所以他过得非常简朴,时常忘记吃饭,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所以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帮查德维克先生做饭。   其实我原本并不擅长做饭,或者说,和女仆相关的任何事情,我什么都不擅长,但为了讨生活,从美国好不容易漂洋过海来到英国,在搞砸了很多事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雇主,日子便这样安稳下来。   原本,我还以为他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不过在熟悉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其实非常平易近人,如果实验顺利的话,还会耐心给我说一些和物理有关的知识。   所以,于公于私,我都得好好照顾查德维克先生。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尝了一口在锅子里冒着蒸汽的烩饭,不禁点了点头,味道正好。   没想到我对于食物还挺有天赋,过去我的一位仆人有意大利人的血统,因而我品尝过很多意大利美食,而凭借这些印象,我竟然能在摸索后复刻出来。   于是我端着今天的晚餐拿到了桌上,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而后熟门熟路地走下楼梯,来到了地下室,轻轻地敲门,“先生,该吃饭了。”   “稍等!”   听到这样的推辞,几乎就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于是我在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之后,干脆直接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走了进去。   地下室的光线比之前亮了不少,我突然发现桌上的白色光线来源于并不广泛使用的电灯,而桌边的查德维克先生正摆弄着一些我看不懂的设备。   见我进来了,他抬头弯起好看的双眼,昏暗的光线之中宛若深蓝色的深海、又宛若漆黑深空。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而后食指竖起,朝我“嘘”了一声。   我无奈地挑起眉头,催促他吃饭的意图还是败给了这些神神秘秘的实验。   “什么实验呀?”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如果有名字的话,它应该叫阿尔法粒子散射实验,我的老师鲁斯弗先生已经借此推翻了汤姆逊先生的葡萄干蛋糕模型,即便……这依旧存在缺陷。”   他的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而后伸出手指关闭了实验设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腿和地板摩擦出了难听刺耳的声音。   我对物理学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和储备知识,因此这已经把我听晕了。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非常好奇,毕竟查德维克先生怎么会知道这存在缺陷呢?   倘若真的存在缺陷,那他为什么不帮助纠正、或是自己发表这些研究结果呢?   不过,并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重要。   经过我的时候,查德维克先生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而后快步走上了地下室。   坐在餐桌上,查德维克先生拿起刀叉,眯起眼睛品尝着眼前的食物,看上去对我的厨艺感到非常满意,“阿德里娅,别忙了,这些活永远也干不完。”   但我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跪在地上用湿毛巾擦拭着地上的灰尘。然后再用指腹又抹了一边。   我突然觉得我可能有洁癖,总觉得这里很脏,脏到让我浑身难受,即便地板看上去快要反光,但我就是觉得这里有数不清的活要做。   “先生,您先吃,但我得先把这里打扫干净才行。”   “叮——”   金属与瓷器相撞击时产生清脆的敲击声,下一秒,一双锃亮的皮鞋和利落的裤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抬起头,顺着查德维克先生修长高大的身形与他对视。   他说,“阿德里娅,我可爱的小蚂蚁,你可远不止于此。”   古怪的是,查德维克先生不是从何时开始,很喜欢叫我小蚂蚁,即便我不知道我和蚂蚁究竟有哪里相像了。   我抗议过,但他每次都会答应改口,而后却总是继续这么叫我。   但这并不重要,我主要是被后面这句话迷惑到了,“可是……我不就是您雇来工作的女仆吗?”   对于我表现出的困惑,他看上去好像对此非常失望,手抵在下巴上,一边叹气一边上下打量着我的脑门。   但突然,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于是他动了,身体缓缓向下,随即他半蹲在我的面前,视线与我平视。   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他灼热的呼吸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屏住呼吸,我突然很想逃跑,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仅如此,我还浑身紧绷,鸡皮疙瘩竖起,甚至能听到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见鬼……查德维克先生不过是离我近了一些,我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件事情,就见他挑了个挑眉头,而后一边紧紧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一边像是故意的一样朝我伸出手,将他的指尖侵入我的指缝,而后缓缓深入紧扣。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们纠缠着的手指。   他的手突然用力收紧,我的手就这样无力地攥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只是握个手而已。   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忍不住怯怯地看向他,“先生?”   “你不是对我的实验感到很好奇吗?”他的大拇指像是无意识般地摩挲着我的手背,指腹和手背相触的地方像是快要烧起来一般。   “确实是很好奇,但是……”   但是,我现在只是个女仆啊。   “放心,你那么聪明,我会教你的。”   说着,他借由我们相握的手从地上把我拉了起来,而后揽着我的肩膀,不容反抗地指引着我重新回到了那个地下室。   我皱起眉头,转过头看他,“先生,您该不会是想找这个借口继续做实验吧?”   “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会呢?我会从头开始教你,我研究的方向是原子,那么首先就要从德谟克利特开始说起。”   我被晕晕乎乎地按在了椅子上,看着他将桌子上的手稿和记录扫到一边,拿出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突然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惊了……查德维克先生竟然是真的想要教会我!   “后来,布朗通过观察显微镜发现,水面上的灰尘在进行不规则运动……”   说实话,他说得的很有趣,我差点就要沉浸其中,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有一道大门即将朝我打开。   那是新的世界,也代表着全新的未来,让我忘记了我此时的身份,忘记了我究竟身处何处。   可是……难道我要成为一名像居里夫人一样的女科学家吗?   我对于这样的人、尤其是女性,自然是十分崇敬的,但是,我首先要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完成自己的职责,才能有余力思考其他的东西。   查德维克先生是好心,但我不能失去这个工作,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本分。   于是,我猛地回过神来,然后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袖子。   查德维克先生的动作一顿,而后皱起眉头看着我,而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我捏住他袖口的手指。   我像是被针扎般地将手缩回,而后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将房间打扫干净呢……”   但话音刚落,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印象中一向平和的查德维克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冷了起来,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整个地下室也瞬间失去温度,像是比漆黑无尽的深海还要冰冷。   我忽然感到尾椎骨发麻,向四处缓缓扩散,耳边是不知何处传来的诡异刺耳嘶鸣,像是有谁在我的颈后轻声低语。   我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后换了个说法,“额,先生您那么忙,我也有不少家务要做……不然,我们循序渐进,每天抽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教习,您觉得如何呢?”   “……”   我紧张极了,手心甚至开始冒汗。   温度稍稍上升,我还想不明白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查德维克先生像是从陌生变得熟悉,而后他忽然笑了,抬起手指忽然将我脸颊边的碎发捋至耳后,宽厚的大掌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Gd Girl.”   “不错的选择。”   这一下,直接让我的耳根刷得一下变红了,他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真是见鬼!   我涨红着脸,窘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踌躇片刻后,才提起裙摆,嗫嚅道,“我先去工作了!”   说完便冲了出去。   完全没有发现他正一边摩挲着手指、若有若无地回味着什么,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下室的出口,看着我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是因为今天也是认真学习物(tian)理(shu)的一天(不是水字数,后面有用   奈亚的一对一教学,但学生表示她并不想认真听   么么哒~   感谢在2021-10-31 14:18:12~2021-11-01 22:1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鲭鲭塬尚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鲭鲭塬尚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潜意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疲惫地换了一身简单舒适的睡衣,面朝床铺,张开双手便直接倒了下去。   我觉得我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柔软的被褥了,即便现在困倦的我根本无发细细思索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度过每个夜晚的,但我就是这么确信。   所以,我对于舒适的睡眠十分珍惜。   尤其是最近我一直睡得很不安稳,但是每次惊醒却又不记得我究竟做了什么梦,只觉得浑身发寒,手脚冰凉,像是身处什么无法呼吸的地方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肯定还是因为我太累了。   毕竟,我一个人每天都要要负责整栋矮楼的卫生,饭点时准备食物,偶尔还要帮查德维克先生跑跑腿,这一切都像是打仗一样,十分忙碌匆忙,找不到半分空闲。   结果查德维克先生还突发奇想说要教我物理……   救命!   虽然我这个人很喜欢看书,对这些科学方面的内容也非常感兴趣,但现在……我真的没有经历去学这些,只希望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女仆。   查德维克先生当然是个好人,他总让我别那么辛苦。   可是,毕竟他是一位单身汉,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讲究,但我就是看不惯,呆久了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恨不得让这里换一副面貌才好。   但要说具体哪里不舒服,我却是说不上来的。   更何况,这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脸颊贴在柔软的被子上,像是身处母亲温柔的怀抱,但又像是在极度惊惧之后的彻底放松,眼皮一下子便耷拉下来,昏昏欲睡。   我累得很快就睡着了。   ……   ……   ……   无垠的漆黑之中,我感觉自己被什么柔软无骨的东西从后面紧紧包裹住我身体每一寸,牵引着我整个人缓缓下沉,无力挣扎,也不知终点。   “adria...”   隐约听到遥远地地方好像有什么声音,但我听得并不真切,我根本无力控制自己,更无法去探寻那道声音。   “Adria.”   那声音好像更清楚了一些,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阿德里娅。”   阿德里娅——这是我的名字啊。   那是谁……是谁在呼喊我的名字?   而我又究竟身在何处?   此时的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双手用力拉扯着身上那些粗壮有力的口腕,试图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样的桎梏。   但我的挣扎反倒使得原本平静的深水被我搅乱,它绞得更紧了,口中因此不停地冒出的细密小气泡消散在黑暗之中,大脑也好像快要炸开一般感到剧烈地疼痛。   “Wake up...”   “Wake up!”   那道声音如此说道,但我却发现,我做不到。   因为此时祂恶劣地将我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我无声地呼救,但这里空无一人。   可是,即便真的有人能够帮助我……   祂也永远都不会给我重获自由的机会。   *   “哈啊——”   昨晚好像又没有睡好,于是我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睁着泛着水花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用手撑着下巴,身体前倾凑到他的身边,继续听着查德维克先生对我讲解物理学的知识。   毫无疑问,这很难。   但在讲解和实验的演示下,我还是勉强听懂了一些,并且隐隐觉得,对于原子物理的研究,在未来可能会将世界引领到一个不得了的地步。   而查德维克先生注定将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姓名。   不过,我就不用了。   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人的注意力始终都是有限的,随着内容的逐渐高深,我的思维开始发散,目光便忍不住地放在了查德维克先生的身上。   他有着一张非常利落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却又恰到好处,他的鼻梁挺拔,薄唇紧抿,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成为了光与影的两面,像是一尊极美的雕塑,完美地不像是真人。   因为要交流,我们俩人凑得很近,呼吸互相交缠着。之前还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但现在我甚至都觉得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热了,热得让我十分不适。   更绝的是,他碧绿的眼眸看向我的时候,上扬的眼角隐约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仿佛正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的爱人,而不是仅仅只是一个女仆。   恰好此时,我与他的目光对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手足无措,不受控制地感到小鹿乱撞。   为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我此时的症状,但这好像一点用都没有,身体反倒是因此打了一个寒颤,头皮发麻。   联想起之前自己身上的一些反常,我忽然感到有些不淡定了。   难道说……   “阿德里娅。”   查德维克先生突然说话,实在是吓了我一大跳,我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一时间怀疑他时不时看出我的所思所想了。   “你告诉我,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有些不悦地看着我,面容十分严肃,像是对我的走神感到非常不满,表现得就好像真的是一名严格的教师一般。   我却忍不住皱眉,大约是知道查德维克先生并不是什么苛刻的雇主,便大着胆子一边抱怨一边朝他俏皮地眨眼,“先生,我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已经超过一个小时啦!”   他一愣,而后看向边上的时钟,而后才转过头,再度将目光静静地放在我的脸上。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先是朝他干笑,但突然,我的视线捕捉到了他雄姿上被磨损的破口,机灵如我立刻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整个手臂举起,惊呼道,“先生,您的袖子破了……我来帮你补补吧!”   说着,我拿出了随身携带用来练习的针线,捏着那段布料,准备用自己拙劣的针线活帮他把破口缝好,好转移刚刚的话题。   只是,刚要把针戳进厚实的衣服里,在那个瞬间,我的手却好像忽然不受我的控制,我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般一下子用尽了全力,一不小心便将针直直地戳进了他的手背里。   一种绵软却又坚硬的感觉。   “——呀!”   我后知后觉地地惊呼了一声,在发现我干了什么蠢事之后,我吓得立刻收回手不知所措。   冷汗顺着额头留下,但我只知道不停地道歉,并四处寻找什么可用的东西,急着帮他处理伤口。   可是,查德维克先生看上去却显得很平静,好像刚刚被扎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与他无关的人一样。   他只是将手抽了回去,在我惊慌之时快速地将针拔了出来,而后另一只手捂住了原本的伤口。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在原本被我戳伤的地方光滑平整,明明什么伤口都没有留下。   我却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只以为我是看错了。   可后来,无论我说是要为他上药还是帮他查看,他都不肯再将手递给我了。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自责和沮丧,查德维克先生反倒是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手用大拇指轻抚着我的脸颊。   在我抬眸疑惑地看向他的时候,他的拇指又从我的脸颊下移至我的嘴唇。   即便我现在只是一个女仆,我也知道这样的动作很不合适,甚至带上了一些难以形容的暧昧。   可是,不仅如此,他的手随后稍稍用力,我的嘴唇便在他的摆弄中跟着变形。   而同时,他用着一种让我感到有些害怕的目光,说着让我听不明白的话。   “看来,你的潜意识还没有放弃啊。”   “……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感到这么意外过……啊,你真是让我兴奋。”   “查德维克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感觉我都快哭了,但查德维克先生好像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解释,甚至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但是……”他凑到我的耳边,灼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低沉的呢喃仿佛是对我的灵魂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呼啸。   “——这样是没用的。”   说完,他微微濡湿的拇指离开了我湿润的嘴唇,而后下一秒,他侧过头,无比自然地将它含进了自己的口中。   看到他的举动,我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突然开始担忧,他——查德维克先生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正经的学者,但实质上不会……还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是鸡同鸭讲的一天2333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哒!   ---   再来打次广告~   新文《祂的恩赐[克苏鲁]》求收藏~   文案:   19世纪末,安娜·斯卡沃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物理学专业。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大学中,默默忍受着敌意、鄙夷和嘲讽的安娜意外从图书馆发现了一本古怪破旧且充斥着诡异气息的老旧书籍,模糊的字体嚅动且扭曲,带着不同凡响的魔力。   鬼使神差般的,她握着脖子上冰凉的银色钥匙,轻声念出书中那段最古怪却又最充满诱惑力的咒语。   然后……   皆是祂的恩赐。   【注意事项】   1.主要为第一人称视角   2.原着风,不跑团,无阅读门槛   3.入门级理解,私设如山,时间线混乱   ---   感谢在2021-11-01 22:18:56~2021-11-02 22: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鱼刺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怀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笔 10瓶;鱼刺茶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遇险   其实,查德维克先生有一些特殊癖好,我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啦……   毕竟,我以前也喜欢看漂亮的女仆小姐姐围绕着我工作,偶尔还会开玩笑地发生一些亲密动作。   毕竟,谁不喜欢和美女贴贴呢?   但被迫颠倒了角色之后,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慌乱的,即便查德维克先生本人非常英俊,应该是不缺情人的样子。   反倒是我自己,我觉得我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变得憔悴了不少,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每天还因为睡眠质量不好而总是无精打采的,怎么想也算不上什么美女吧。   更何况,和他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发现查德维克先生其实挺绅士的,也很忙,除了每天的这一个小时,根本无暇顾及到我。   面对此时查德维克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的脑海一时间想了很多,但又觉得我实在是胡思乱想。   我瞥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很担心查德维克先生能听到我的心声,即便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吧。”   他突然一脸无奈地开口,在停顿片刻后继续道,“你这样缝是没用的,还是得多多练习才行啊。”   啊……   我先是怔愣,而后脸一下子涨红了。   原来,查德维克先生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刚才竟然理解到其他地方去了!   还好……我没有将我的想法说出口,而查德维克先生也不会读心,窥见我脑中的想法。   可是,他刚才为什么要用拇指那样用力地揉我的嘴唇,甚至、甚至还……   但他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而是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桌边的书籍与桌面轻轻敲击,整齐的书籍被他放进了书柜里。   “今天晚上喝的是奶油浓汤吗?我觉得味道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我的嘴角。   我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但奇怪的是,我什么都没摸到。   直到查德维克先生离开,我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我之前尝味道的时候,没把嘴角擦干净。   查德维克先生一定是忍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才好心伸手帮我擦掉的。   我懊恼地抹了抹嘴角嘴角,而后匆忙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便跟着走了出去。   查德维克先生坐在餐桌边上一边看着今天的晚报一边等待用餐,我则连忙跑到厨房,热一热之前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我应该是要看着火候的,却忍不住转过头频频透过大门转移角度看向客厅里的查德维克先生。   而后心不在焉地将食物从盛入碗中,将食物端了过去。   重复性的工作确实平淡,但那代表着安逸和普通,在这么久之后,我再也不想经历——   唔,什么来着?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哗啦——”   不远处传来翻阅报纸的声音,我抬起头看了过去。   查德维克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将食物端上了餐桌,而是认真地阅读着报纸,仿佛上面有多好看似的。   “先生?”   我心情复杂地提醒了他,而后他才放下了报纸,我看到他收回脸上那副一副像是在看好戏的神情,挑了挑眉毛,缓缓进食。   我顿时感到好奇了起来,而后视线有意识地放在了刚刚查德维克先生看的那页报纸上。   “贝克街突遇大火,现场一片狼藉。”   “真是可惜。”他惋惜地感叹道,“记得离那儿远一点,阿德里娅。”   “那儿很危险。”   “哦,好的先生。”   不过话说起来,贝克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但无论如何,希望住在那附近的人都能够化险为夷。   *   伦敦此时的清晨依旧被浓重的大雾笼罩,我瑟缩着抱着手里的篮子,掩住口鼻,快步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   只是忽然,我的身边行驶过了一辆飞快的马车,而不知道怎么的,我明明站在大街的内侧,它却几乎将我撞倒。   好在我反应及时,立刻侧过身,才没有让自己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不然的话,不受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我手里的篮子受力之后跌落在地上,刚从商店里买的一些食物从篮筐里散落出来,有些甚至滚到远处。   我烦躁地蹲下身,扶起篮子,而后手忙脚乱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放回去。   把东西捡得差不多了,正抬起头寻找那个滚得很远的苹果,却见到穿着一双精致男士皮鞋的男人停在了苹果边上,而后弯下腰,将苹果捡了起来。   “谢谢你,先生。”   我没有仔细看对方的脸,但对方穿着体面,我想总是不会贪我一个苹果的。   只是我走上前去,想要伸出手将那个苹果拿过来的时候,男人的手却紧紧地攥着它,并没有松手的意图。   我皱起眉头,抬起头不满地看向他。   这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横停在我面前的马车车门前,车门敞开,而其中空无一人,显然他应该就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意识到刚刚便是他差点就要撞到我,我的语气便不耐烦了起来,“先生,能将苹果还给我吗?”   只是面前这个却无动于衷,甚至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转而握住了我的手腕。   “放手!”我惊慌地喊道,但他却没有任何松手的迹象,虽然他看上去十分消瘦且苍白,但他长得也高大,对于我这样一个女人,想要撼动他的力量,还是非常困难的。   “阿德里娅·曼森小姐。”他直呼我的全名,但我在家道中落之后,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的姓氏,这个陌生的男人又究竟是从何得知?   而他阴鸷的灰蓝色眼睛出现在不苟言笑的脸上显得更加阴沉,让我感到害怕,甚至……忍不住发抖。   “好久不见”,他说。   可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   “你是谁?!”我一边喊道,一边着急地四处张望,祈祷有谁经过之后能发现这里的异样。   但不知道是时间太早了的关系,还是哪儿出了问题,即便有两三行人经过,也只是埋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匆匆离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呵。”他只是冷笑一声,似乎对此完全不报以任何信任,而后他转过身,强硬地拉扯着我的手臂,试图要将我拉到马车车厢上。   “救命!”我慌乱地大声呼救,降低重心,用力地挣扎着。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倘若我真的上了这辆车,我或许会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便,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陌生人想要抓走我,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女人。   男人的身体原本就不是十分的强壮,此时好像还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略有些狼狈,我的挣扎让他忽然踉跄了一下,他的车夫快速从马车上下来,像是要来帮忙。   他严厉地吓退了对方。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急了,因为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反抗两个男人的力量,于是我趁他不注意,借用跳起的惯性扬起手,重重地朝他的耳朵挥去。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体后仰躲开了我的攻击,甚至趁我因此踉跄的时候,控制住了我的双手,将我用力地推进了车厢内。   “咔嚓——”   我倒在狭小的车内,耳边是车门上锁的声音,而后,马车开始快速地跑动起来。   “嘶——!”   当我惊恐地想要朝门口爬去的时候,我的发根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我的头发被用力地拉扯,整个人因此不由得向后仰,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你装的真像,曼森女士。首先,你先是假装自己是一个傻子;现如今,又表现得像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我一样,你的演技真是精彩绝伦,令人难以忘怀。”   “那一天,你与我的那一吻,我至今依旧忍不住在梦中回味。”   他嘴上说着这般暧昧的话,但脸上表现的却像是恨不得立刻杀了我一样。   “……去你的。”   我不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招惹到这样的疯子,但我确信,我肯定从未见到过这般无礼残暴的男人,更没有和他有这样的接触,于是,我忍不住怨恨地辱骂他,“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先是一愣,而后低声笑了起来。   “你和你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都已经危在旦夕,我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   我无力解释我根本不认识他亦或是什么歇洛克的事实,只是屏息坐在马车上,等待着逃跑的机会。   但是,这辆马车一直不停地疾驰着,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人一样。   随着马车距离伦敦越来越远,来到了我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我开始感到愈发慌乱。   我突然想起我在离开前,查德维克先生曾特意嘱咐我要离贝克街远一点。   此时我浑身冒汗、背脊发凉,因为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我所在的街道正好只与贝克街相差两条马路。   而并不熟悉伦敦街道的我,竟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就这样把无辜的自己卷入了危险之中。   我不知道查德维克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落入了此时的境地,替我报警,好让那些效率低下的警察能尽早找到我的……尸首之类的东西。   而我更不知道,这个凶恶的疯子之后又会如何伤害我。   但不论事情最后会变的怎么样,我好像都已经踏入了一条殊途同归的死路,不得不停滞在这条路的尽头,直面这一切。 第29章 梦境   一路上,是不停的奔波。   虽然他们并没有用禁锢的方式绑住我,好让我看上去就像是个受害者一般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在对方暴力的威胁下,我同样不敢做出一些过大的动作。   不仅如此,他们几乎不给我食物,只有当我饿得不行的时候才会给我几口水喝,或者一些根本填不了肚子的东西。   我被推着上了一辆列车,辗转三天在路上奔波,虚浮的步伐走过过道,最后我已经是眼冒金星,浑身无力的坐在列车的密闭包厢里。   这两天几乎没有被我找到这么逃离的机会,即便有,也转瞬即逝。   而在一再的迟疑和拖延下,事情变成了最不利于我的状况。   更糟糕的是,我以为这个疯子只是想要离开伦敦,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即将带着我离开英国境内。   我的眼前因为过度的饥饿和疲惫,好似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片,耳朵一阵一阵地耳鸣,听到了模糊而古怪的呢喃声,而其中,胃中麻木的灼烧和对方时不时的攻击和伤害是我最难以忍受的。   列车缓缓启动,我的大脑急切地想要让我保持清醒,但微微晃动的密闭车厢让我忍不住地感到昏昏欲睡,像是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在坠落和落地之间徘徊。   此时此刻,我眼前混乱无序、不停变换的画面缓缓平静了下来,耳边在虚无中呐喊嘶鸣的那些单调刺耳的声音变幻,再度睁开眼睛之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站在刚刚的列车走廊中央,“哐当哐当——”,是列车与轨道发出的摩擦声。   只是此时,列车空无一人。   不!   恍惚间,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列车车厢的连接处,随着列车的摇摆,他的身影也跟着摇摆。   阴影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身形明明是那么地熟悉,脸上唯一露出的嘴角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可是我就是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鬼使神差般的,我向他靠近,但我浑身僵硬,像是被什么纠缠住脚步,根本无法动弹。   “My sweet little ant.”他沙哑的声音轻轻地飘散在空气中,悠远而虚空,“你真是不听话。”   “呜……”我急切地张了张嘴巴,试图向对方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在混沌和迷惘之中我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不论我怎么震颤声带,我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们之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不过,无论如何,愚蠢的信徒会付出他的代价。”   他举起手,手指好似随着那来自虚空的诡异音乐在空气中随意地交错舞动,做出不明的手势。   他的胸肩起伏,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愉悦地轻笑着。   而同时,那种无可逃避的窒息感将我席卷缠绕,即便我身处一个看似正常的列车走廊之中,但我却心悸快要喘不过气。   他是谁?   他想要干什么?   我感觉我好像被盯上了,但这种感觉又好像似曾相识,印刻在我脑海的深处却又被深深地埋藏,让我找不到一点踪迹来证明我此时的猜想。   灯光随着毫无规律地鼓点一点一点变暗,我惊恐地想要尖叫,但我的意志并不能转移任何事实。   “叮——”   剧烈的摩擦声让我猛地清醒过来,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身旁正经危坐的陌生男人和他的仆从,目光后知后觉地顺着声音看向了窗外。   列车行驶的很快,这个声音……应该是列车轮和轨道产生了摩擦从而产生的。   我颤抖地抬起手,手指触及到额头上的冷汗,不由得一愣,而后将手指缓缓地放到我的眼前。   大拇指用力地将食指扭曲地按进掌心,疼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但我只能回忆起那个场景,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但即便如此,目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告诉我,事情或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   不然,为什么这个疯狂的男人口中的我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我常常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也正是这样的认知,令我不禁遍体生寒。   如果我以为的不是我的所闻所见,不是我脑海中对于一切的认知,那我究竟是不是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亦或是,谁对我的大脑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因为此时的我太过脆弱,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层面上的,我对于此时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害怕,甚至不敢去想之前的我可能遭遇了什么。   我急需一个依靠,一个倾诉的对象,但偏偏,我又遇到了这种困境,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够顺利地存活下来。   *   我跟着这个疯子,辗转从英国出境来到了欧洲的各个城市,最后来到了荷兰。   从他仆从的口中和车票的信息当中,我得知他姓莫里亚蒂,被称为教授。   我确实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一名教授,即便他身上确实有一些学者的气息。   我忍不住地开始想念查德维克先生,不知道他对我此时的状况是不是感到非常的担忧,亦或者以为我已经遇害。   但不论别人怎么想,我绝对不能这样轻易放弃。   一路上,对方对于我的顺从、或者是说无力反抗而感到非常的满意,甚至他以我是他的未婚妻作为掩护,让我“亲密”地挽着他的手,“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身上,成功骗过了不少人。   那些人只以为我是一个柔弱娇小脆弱的淑女,根本不会想到我竟然是被他绑来的。   我焦急地意识到,目前我从中逃离的可能性几乎无限趋近于零了。   而与此同时,这样的梦境愈来愈频繁,我几乎每晚都会做梦,而可怕的是,我总能在同样的场景梦见同样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静谧且诡异地出现在列车的衔接处,跟随着晃荡的列车摇摆。   但即便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我确信,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因为我分明能感觉到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靠近我,能够肆意地抚摸我、触碰我,让我惊恐、让我崩溃,但他偏偏只是忍耐,好像忍耐和等待也是游戏中的一部分,能够为他带来莫大的乐趣。   不仅如此,我不仅感到在梦中被他窥视。   白天,我清醒的时候,好似也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视着我,时时刻刻地注视着我,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打量着我的行为。   不……不。   一定是我太虚弱了,以至于产生了这样可笑的幻觉。   ……   此时,这个将我掳走的莫里亚蒂教授看似自然地揽着我的腰,实则掌控着我,在人群密集的车站带着我快速前行。   多日的行程让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像是在逃跑,又像是在追杀什么人——很大概率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位叫做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先生。   这让我意识到,我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隐蔽小心,找到我逃跑的机会。   而这几日,或许是嫌弃我的行动太过缓慢,影响到了他们的行动,我被允许勉强多吃一些大约略少于儿童饭量的食物。   这对于我来说当然还是不够,但我感觉身体的力量还是稍有恢复,只是面对着这个男人的侮辱和伤害,我依旧假装浑身无力,尽力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   忽然,我的目光看向车站的两位巡警,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我在以前恰好学过一点点荷兰语,至少,我还记得“救命”该怎么说。   除此之外,由于我一直假装自己的虚弱,对方应该早已对我放低警惕,只要我趁他不注意挣脱开对方的桎梏,在他动手前得到这两位荷兰巡警的庇护,我一定就能恢复自由!   腰上的手掌突然带着威胁一般用力地捏紧,“你在看什么?”   他亲密地开口道,灼热的呼吸扫过我脸上的细微绒毛,微凉的嘴唇翕翕合合,几乎就是在轻吻我的耳垂。   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厌恶之下,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远离,“……没什么。”   “我亲爱的阿德里娅·曼森小姐。”他的眼神涌动着恶意,像是恶心我一般将嘴唇移至我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暧昧触碰,引来不少行人投射过来好奇地目光。   毕竟,这样的行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显得大胆而冒犯,却又容易让人在好奇地同时刻意忽视掉其他的细节。   就比如,这位莫里亚蒂教授此时正在说——   “如果你胆敢从我的手中逃跑,那么,我的仆人将会在三秒内朝你射击,并与我一起全身而退。”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第30章 莱辛巴赫瀑布   我自然是因此放弃了这个绝佳的逃跑机会,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而后不甘心地被对方半推半带地离开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位荷兰的巡警离我越来越远。   随后,我被他重重地推进马车车厢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椅子上,头发四散,浑身狼狈,手掌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攥紧成拳头。   冷静,阿德里娅。   我对自己说。   我总会找到一个合适机会的。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马越跑越快,两边的风景快速地后退,而我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情。   莫里亚蒂教授在多日的奔波中,连表面的绅士都懒得维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恨我恨得牙痒痒,但我知道,我现在就恨不得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马车来到了瑞士的境内,停在了一个小城镇的旅店旁,马儿不安地鸣叫,阴沉的乌云沉沉地坠在半空,像是马上就要降下暴雨,他的仆从把我拉下马车,一起走了进去。   我被死死地压在角落里,而那位莫里亚蒂教授则等候在电报机旁,接过了那位毕恭毕敬的店员手中的电报。   我冷眼看着这位莫里亚蒂教授的背影,煤油灯的昏暗光线之中,他缓缓拆开了手里的电报,目光在上面扫视,与此同时,脸上逐渐绽放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表情,而后他垂眸,收起手中的电报,揉捏成团,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The man is ing.”   我一时间并不理解他口中的“男人”究竟是谁,但我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他却没有让我有机会问出我的疑惑,而是拉着我走进旅馆走进昏暗狭长的走廊之中,来到已经定好的房间,将房门反锁,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我。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试探性地发问,试图从中获取一些有利于我的信息。   正和仆从小声细语吩咐着什么的莫里亚蒂教授在听到我的疑问之后,忽得停下动作,将阴冷却疯狂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正当我浑身紧绷开始警惕对方的行为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好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这将是一场毁灭。”   “当我与他是如此的势均力敌,那么一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毁灭便不可避免。”   他好像说的并不是我,但他灰蓝色的眼眸缓缓地放在我的身上,恐惧从我的脊背快速蹿升,令我感到极度的不安。   “任何极端的措施都会被纳入我的考虑之中,包括你,阿德里娅·曼森小姐。”   ……!!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与别人的恩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用着沙哑干涩的声音质问道,只是我的质问并没有多少底气,因为面对种种疑点,我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嗤。”他嗤笑了一声,而后,目光看向身边的仆从,用目光指使他。   下一秒,仆从便拿出了一根粗长的麻绳。   我慌了,开始不停地向后退,因为我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害怕的东西可能就要发生了。   但我终究退无可退,于是我只能慌不择路地突然起身,转身向门口逃去。   跑到门口之时,我的手快速地扭动着反锁的锁扣,试图在对方抓住我之前打开大门离开这里。   一秒,两秒……   呼吸仿佛都停止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却见莫里亚蒂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与此同时,火光被呼啸的风吹熄,漆黑之中,一道惊雷照亮了整个房间,而此时的光影之下,他的身影却好像始终被黑暗笼罩,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轰隆隆——”雷鸣声随后响起,光线随着闪电的消失而消失,一切重归黑暗。   颈部传来了剧痛,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力气,便这样无力地倒在了黑暗之中。   *   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濡湿了我的额头,然后缓缓下滑,来到我的耳垂,落入发根消失不见。   而后周而复始,像是始终望不见尽头。   耳边是喧嚣的巨大轰鸣声,连绵不断且永不停歇,冰冷的凉意弥散在空气中,身体却是寒冷与灼热交替,仿佛置身于冰与火之中。   我感觉我仿佛快速坠落于屹立于天际的悬崖,即将触及海面的冲击让我极度地惊惧,好似能够击破天幕,但我却又始终无法醒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或者说,我是否已经等到了那个我无法想象的结局。   “砰——”   雷鸣般的巨响之中,好像夹杂着一道突兀的轰击。   紧接着,一股刺痛划过了我的肩膀,疼痛弥漫开来,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触觉、听觉、嗅觉……那些悠远的东西好像忽然近在咫尺。   我挣扎着,试图对抗身体给我带来的禁锢,光线逐渐映入眼底。   于是……于是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奔腾的激流从天幕中坠落,水流飞迸,与地面产生了巨大的撞击,溅起阵阵泡沫,空中氤氲着浓重的湿气,不停地发出了低沉咆哮般的怒吼。   这是一座令人感到震撼的瀑布,仅仅只是坐在山崖边,窥见这部分的景致便让我难以忘怀。   但即便我面前是这样一幅景象,即便此时的我几乎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但一种古怪地感觉弥漫心头,让我觉得十分不安。   我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莫里亚蒂教授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查看周围,却发现我的不远处站在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拿着枪的莫里亚蒂,而另一人……他的身材高大,眼神锐利,浑身警惕地看着对方,两人距离不过一米多远,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发生一场战斗。   而没有人有时间顾及我。   “呜……!”   我想要说话,却发现我的口中被塞入了一团布,手脚被牢牢捆绑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就在我发出声音的下一秒,陌生男人动了,他侧身朝莫里亚蒂教授伸出一记直拳,正中目标,手里的枪被击落在地面,两人就此缠斗起来,在悬崖这样的危险边缘游移身躯。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我焦急地查看四周,试图找到什么挣脱绳索的办法,从而能帮那个陌生人一把。   虽然我并不确定这个陌生男人是谁,但我自然不希望伤害过我的莫里亚蒂教授战胜对方从而结束我的生命。   “呜呜!”   隐约能看到,莫里亚蒂教授面对这个会一些拳击的男人,目前处于下风,但由于他的卑劣和疯狂,又隐隐打得对方吃了不少暗亏,两人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我不停地想要出声提醒陌生男人,但这并没有任何帮助,陌生男人被卡住了脖子,大半个肩膀已经离开了悬崖。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因为我非常清楚,他死后,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不!”   可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了莫里亚蒂教授压抑着痛苦的哀嚎。   我连忙睁开眼睛,之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青灰,原本掐着对方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心脏突然剧痛一般,整个人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不住地颤抖,瞪大双目、口中重复地呼喊着谁的名讳。   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陌生男人抓住了机会,一个翻身便将形势逆转,坚定锐利的目光之下,他用力地将被对方死死握住的手抽离,对方便在这样的失衡下即将坠落悬崖。   时间仿佛被定格,莫里亚蒂教授在震惊之下,无神的目光又在这一刻有意识地聚集起来,快速地定格在我的身上。   像是透过我,惊恐地看见了其他东西一般。   那个眼神,我永生难忘。   就好像罪魁祸首不是那个与他扭打的男人,而是我——阿德里娅·曼森一样。   “啊——”   激荡的浪花无情地吞噬了他的惨叫,幸存的男人抑制着微微颤抖着双手,站在悬崖的边缘,看着不停翻涌的深渊。   他死了。   那个疯狂的男人终于死了。   虽然他死前的那一刻显得如此诡异,但我还是瘫软了下来,庆幸于神明在最后一刻对我的庇佑。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可能会一直这样看下去的时候,就到原本昏暗的天空快要泛出白昼,他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转过身,脸色匆忙地向我跑来。   这位先生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快速地帮我解开了绳子,拿出了我口中的布团。   “跑,阿德里娅女士……快跑。”   正当我惊讶于他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他不知道从身上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些被濡湿的纸钞塞进了我的手里,“他尚有余党幸存,恐怕会盯上你。我无法送你回伦敦,你与我一同现身反而会让你身处更大的危险之中,所以……请您务必好好保护自己。”   说着,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推着我往狭小崎岖的小路离开。   重获自由,我甚至不用大脑多做思考,便迅速地往下山的方向跑去。   但就在我跌跌撞撞地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转过头,往回看去。   却见那个男人蹲在原本他们打斗的地方,严肃地处理着地面上打斗的痕迹,和刚才惊险的场面不同,他此时似乎已经快速恢复了平静,理智地思索着继续的办法。   因而最终,渐行渐远的我还是没能将我心中疑惑问出口。   他是谁?   为什么……他也认识我? 第31章 游戏   我拎着裙摆,惊恐慌乱地小跑着,沉闷的空气静谧无声,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喘息声。   夜色沉沉,我害怕地隐匿于黑暗之中,唯恐被什么人盯上,从而陷入与之前一样可怖的境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在恐惧之中做出了一个冷静的决定。   我要回去看一看。   这里的回去指的是,我记忆中最后呆的那家旅馆,我想去那儿探查一番。   回忆之前的蛛丝马迹,我非常怀疑那家旅馆中存在莫里亚蒂教授的同伙。   就算不是,我们订的房间中会不会也有他留下的一些线索呢?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去自投罗网,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并依据这条线索搞清楚我要躲避的究竟是什么人,而不是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我可以帮助那位幸存的陌生男人,为他传递一些信息,为解决这样一个邪恶的组织出一份力。   于是,我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忍着疲惫和酸疼,隐藏在旅馆不远处的树丛中,窥视着那里的动静,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和信息。   我的肩膀已经从刺痛转为麻木,低头瞧了一眼,被子弹划伤的伤口已经止血凹陷,微微肿起,看不清情况究竟如何。   我决定暂时忽略它,而是透过旅馆的几扇窗户,远远地向旅馆内看去,微弱的火光跳跃着,好像有两个人影在交谈着什么,但一切都看不真切。   这让我感到着急,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我不可能空手而归。   于是我弓起脊背,在夜露深重的凌晨,快步朝着大约几十米外的旅馆跑去,蹲在了门口外的窗户下方。   如果这是白天,那我一定已经被人发现,好在,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小乡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于是,我转过身,双手挂在窗台上,一边屏住呼吸,身体一遍缓缓地探出头,试图看到或者偷听到什么。   两人背对着我交谈,隐隐约约的声音从窗内飘来。   “……他还没有回来。”   “我们……通知……”   “……”   我实在是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看着窗框,估算着窗户的新旧程度,便伸出手指,试图小心而又轻缓地想推开窗户。   只是,手指即将碰到窗户把手的时候,“啪——”的一声,忽然有什么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用力地阻止了我的进一步动作,而另一只手则环绕过我,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   ……!!   我浑身僵硬,内心惊恐地好似在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外面会有人?!   “——谁?!”   旅馆内,警惕的教授同伙转过头喊道,而此时的我已然被紧紧地拥在一个灼热的怀抱里,侧身靠在对方视线盲区的墙壁后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听着我如鼓的心跳,嘴唇因为颤抖而微微地与那只手的指跟若有若无地摩擦,身后男性的气息侵略性地萦绕着我,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但我知道,如果对方和旅馆内的人是一伙的,他绝对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而是将我直接交出来。   “什么都没有。”   旅馆内的一人站在窗边,一边向外张望,一边伸出手将我稍稍推开的缝隙合上。   “啪——”   原本近在咫尺的声音一下子变的悠远朦胧起来,将旅馆内外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身后环抱住我的人显然是个男人,而且,那人身上隐隐有些熟悉之感。尤其是在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在帮助我,我顾不上知道对方究竟是谁,身体一下子瘫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了对方身上。   “这么轻易地就放松紧惕了吗?”   熟悉的气声响在我的耳边,让我觉得好似有轻柔的绒毛在挠我。我的脊背感觉到了身后他的胸膛正随着说话声微微震动。   然后,环抱着我的手缓缓收紧,我不知不觉便已经被对方紧紧地拥在怀里。。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怔,而后便是莫大的狂喜。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我顾不上近在咫尺的危险,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他竟然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我挣脱着朝他伸出手,踮起脚尖,用力地抱住了他,连呼吸都带着抽噎。   我真的没想到,查德维克先生竟然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明明这里距离伦敦有几百公里,还跨越了英吉利海峡,但他却恰恰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   长时间的紧绷和惊恐让我再见到查德维克先生之后只剩下委屈和感动,而在此时这样危险的状况下,我只能以拥抱来表达我的感情。   “嘘。”   他松开手,在我耳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手掌轻易地掌控着我,安抚般地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是要让我的灵魂安息下来。   他的舌尖与上颚轻触,嘴唇翕张,在我的耳旁低语。   “跟我走。”   这句话让我的心一时间猛烈地跳动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像是被他蛊惑了,不想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知道我的记忆为什么好像出现了混乱。   我想要一直紧紧地抱住他,想要用力地亲吻他,想要用一切方式让他感受到我的热情,不管他怎么看待我,或者以为我是个不矜持也不淑女的疯子。   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几乎热泪盈眶。   因为他在这里,我安全了。   更因为我波澜起伏的人生好像找到了真正的意义和目标。   那一定是他。   ……   他将我的脑袋斜靠在他的胸前,而后他揽着我缓缓往反方向走。   和那时的莫里亚蒂教授不同,在夜色中,他像是迁就我一般走得很慢,仿佛他对那些危险的事物根本就无所畏惧,甚至本就与之同根同源。   但我依旧畏惧,不仅只是害怕我自己陷入其中,更是害怕查德维克先生被我连累。于是我加快步伐,跟随他往前走。   地势缓缓上升,一边走我一边回头俯瞰这个小城镇。   我不知道那个疯子为什么会盯上我,也不知道他的死可能会带来什么。   但这栋旅馆始终平静地矗立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在此之前经历的,也根本不值一提。   *   当天色渐亮,我确认了我的安全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我的好奇心,急忙问他,“查德维克先生,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有人告诉了您我的位置吗?”   查德维克先生脸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我们能顺利逃脱,伸手帮我打开马车门,绅士地将我扶上了车厢,浅笑着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我有我的办法。我的小蚂蚁失踪了,我当然要找到她了。”   说完,就见他垂眸关上门,从马车的一侧绕到了另一侧。   但我却被震撼了。   在之前与他同行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还猜可能他只是要参加什么国际的学术会议正巧经过了这里,也可能他是得到了谁的消息立刻从伦敦赶了过来。   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   竟然会有人,这样在意我一个小小的女仆,愿意抛弃一切来寻找我的踪迹!   我真的没有想到。   总之,我本以为是一场孤独的逃亡路,却因为他而改变了。   我抬起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忍不住偷偷地看他,看他笔直挺拔的鼻梁和嫣红紧绷的薄唇,看他长长的睫毛和刀削般的下颌,本就英俊的脸庞让我的心顿时柔软起来,不能抑制地感到快乐和温暖。   连这个我曾十分嫌弃的称呼都变得暧昧起来,像是一种另类的情话。   无论查德维克先生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我再也无法抑制我对他的感情了,像是火山喷发、海啸袭来,仅仅因为他在我的面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就那么地突然发生了。   我爱上他了,我想。   我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男人无动于衷?   于是,等到他也上了马车,坐在了我的身边之时,我顾不上思考我的举动是否冒犯,便不管不顾地转身向他靠近。   我试探性地捧住他的脸,缓缓地向他靠近,而他只是将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仿佛并没有感到一点儿意外,也毫不存在一丝抗拒。   我不知道他的呼吸是怎么样的,但我的鼻尖在轻触到他的鼻尖时,呼吸的节奏已经完全混乱了,胸口不停地起伏,争前恐后地争夺着空气,好似我下一秒就会因他而窒息。   他看着我,眼眸下坠,似乎紧紧地盯着我的嘴唇。   “驾——”   “哒、哒、哒……”   马蹄声像是信号,我终于抑制不住,闭着眼睛朝着他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和他的灼热胸膛一样火热,我在吻上去的时候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像是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绿洲中清澈的泉水,找到了生命中迫在眉睫的必需品。   我笨拙地亲吻着他,嘴唇的每一寸柔软都在为这样简单的接触而感到战栗、颤抖,同时,我试图讨好他,让他也能从中感到与我相同的快乐,总之,我快乐极了。   但逐渐地,我突然发现……他好像只是被动地接受我的献吻,因为在单方面的亲吻之后,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中有任何难以抑制的情绪表现。   甚至我感觉他的下巴逐渐紧绷,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他被一个女人吻了,而他好像并不喜欢。”   平铺直叙,仅此而已。   我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像是被一盆冰水淋透了全身,那些我自以为的旖旎和暧.昧忽得消失,感受到了极度的失望和沮丧。   我甚至觉得我好像是个笑话,我所感动的一切仿佛在查德维克先生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而我却偏偏当了真。   因此,我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疑了起来,心里不是滋味,甚至觉得我的举动就像是一个无耻放荡的女人,羞愧地想要立刻钻进洞里。   但下一秒,我的手背感受到了一股柔软的暖意,他将手指插.入我的指缝,从后面握住了我的手,由此产生的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触碰让我的意识突然回笼,这才发现我的手竟然正放在他脆弱的脖子上,手指甚至用力地陷了进去,像是要掐死他一般。   我完全被我的举动吓到了,甚至忘记了我此时应该做什么。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却听到了他满意的古怪轻笑,压抑着在喉间绽开。   ……?   车厢随着马匹的跑动而产生了轻微的晃动,我坐得不稳,下意识地为了保持平衡而揽住了他,同时我好想听见了车内发出老旧吱呀的声响在我耳边回荡。   我感觉我像是发烧了,浑身滚烫,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不知所措。   车厢的空气逐渐变得闷热潮湿,玻璃上甚至都凝结出了氤氲的水蒸气,积聚成水珠缓缓下滑,朦胧了视野。   这与之前我的试探完全不同,此时的我毫无抵抗之力,面对他我好像渺小得像是一只脆弱的蝼蚁,完全为他掌控,直到嘴唇突然传来刺痛,让我稍稍从虚妄中清醒,但又很快沦陷。   “唔!”   我呜咽着找到机会,终于逃开了他突然判若两人的追逐,好似抽噎般得喘息着,但即便我已经离开了他的嘴唇,但我们的距离依旧十分接近,仅仅只有鼻尖相聚不到一公分而已。   但很快,我的视线下移,发现他的左手依旧轻轻地按在我的手背上,而我的手背则在他的控制下始终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脖子,没有离开一分一毫。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只是红着眼眶,试图抽回我的手,但当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时,我还是被自己声音中的沙哑和娇媚给吓到了。   “为什么?”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目光中除了贪得无厌和愈发浓重的兴趣以外,还带着一丝困惑,“还因为你想掐死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   “呵。”他若即若离地轻触我的嘴唇,将环着我腰肢的右手收紧,让我不得不与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可是我……非常喜欢。”   我只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一句,后面的话就好像变成了什么含糊不清且发音古怪亵渎的悠远低语和嚎叫,像是从世界之外,更遥远的地方发出的可以撼动一切的可怖呐喊。   “……什、什么?”   “没什么。”   面对我忽然惊疑不定的发问,他却只是用鼻尖轻轻地触及我的,用力地咬着我红肿的下唇,催促我继续。 第32章 不听话   这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在莫名经历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之后,我完全没有想过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   查德维克先生竟然回应了我,回应得那样热烈,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差点要在密闭的车厢内窒息过去。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甚至立刻就感到后悔了,因为查德维克先生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强大,不仅仅只是男性力量的强势,还有他的掌控欲,我好像根本没有拒绝他的选择。   我们一路上都在吻,我甚至不知道马车现在行驶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吻得难分难解,就要溺死在其中。   直到我们后来乘上了邮轮,即将跨越英吉利海峡回到伦敦才终于被迫停止。   船上的环境比之前马车内的要好上不少,查德维克先生又能继续自己之前的兴趣爱好了,除了看报纸因为我们被隔离在无法收获外界信息的船只上无法达成,他每天依旧会花一定的时间写写画画,做一些和物理有关的研究。   但除此之外,他从那一天开始好像多了一样爱好。   他时不时地就会像亲吻情人一样亲吻我,即便有时候我们是在甲板上,是在餐厅里,是在有人的地方。   查德维克先生为我购买了淑女的衣服,再加上我原本就出身于非常有名望的大家庭,换上之后并没有人能看出我现在只是一个女仆。   但也正因此,即便我认定我确实爱上了查德维克先生,但这样在众人面前十分不体面的行为还是让我感到非常不适。   可谁叫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对于这件事情,这位学者表现出了相当丰富的探索精神,时而浅尝即止,时而深刺腧髓,不过这一次,我实在是难以忍受更多的打量和闲言碎语,在察觉到有人到来时坚定地推开了他、拒绝了他的再度靠近。   经过的陌生男人狐疑地看了看查德维克先生,又看了看低着脑袋不说话的我,然后摇了摇头走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避免了一场难以形容的尴尬。   但他对于我的抗拒感到非常不满,可是即便对象是他,此时我也已经对亲吻在这样的事情感到稍有厌烦,因为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甚至对这件事情隐隐感到有些害怕了。   其实,我更希望我和查德维克先生能有精神上的交流,我之前曾经厌烦的物理学,此时就是我希望能够深入了解的。   亦或者,他能向我诉说表达对我的爱意,也能让我欢喜不已。   那些亲吻和拥抱虽然也能让我感到舒服和快乐,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维持爱情的长久办法。   于是,这一回,在挣脱开他之后,我蜷缩着靠在角落,低着头不敢看他,并抿起红肿刺痛的嘴唇,不愿意靠近贪婪至极的他,试图让自己重归平静。   但我平息了好久,才终于让颤抖的呼吸和剧烈跳动的心跳恢复得稍显正常。   可是,我能感觉到查德维克先生一直在看着我,看向我的眼神好像捕猎时的狼,但更像是什么古老的、静谧的、我无法想象的来自世界之外的庞然巨物,而我……就是他的猎物,根本不被允许就这样轻易地反抗他。   我突然不敢与他对视了,因为冷静下来后的我实在对此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假装自己十分困倦,靠在船舱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假装在闭目养神。   世界在我的眼中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但也因此,其他的五官却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信息。   海上的空气不知怎么的比之前在马车内的还要闷热潮湿,让人感到昏昏欲睡。耳边除了不停拍打着船体的浪潮,便是是布料的摩擦的声音,他好似惬意地换了一个站姿,发出了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浅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像是要看我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又没多久,他终于忍受不了我的不听话,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描绘纠缠,指尖逆着皮肤上的纹路缓缓地刮蹭着指背,带着危险的信号,让我突然感觉有些紧张。   我强迫自己千万不要睁开眼睛,以免如他所愿,继续这样无休止下去,得不到半点休息。   忘记那些感觉,睡吧……睡吧。   逐渐的,我感受到的一切缓缓变得模糊起来,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极度的疲惫涌来,像是整个人漂浮在虚无的黑暗之中,意识从浅表来到更深的地方。   在此之前,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担忧着我未来的命运,直到获救;而在那之后,查德维克先生让人窒息般缠绕的热情倒是其次,我整夜整夜地做着古怪可怖、却回忆不起丝毫细节的噩梦,甚至都感到神经衰弱,无法得到好好的休息。   这让我突然觉得好累,好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沉沉睡去,即便只有一分一秒能够彻底摆脱梦魇,那也是好的。   可是忽然,尾椎传来一股惊恐的麻意,我的心头震颤,又从昏暗的世界重新拉回了现实。   像是有谁在提醒我……   别睡。   别睡。   于是,假寐的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查德维克先生的身上。   他好像对我的手非常感兴趣,一直意味深长地拨弄个不停。我好像感知到某种刺骨的寒意,好像威胁,又好像是真实的杀意。   但一切又不止于此,没有那么的简单。   原本手上感知到的温度突然变了,有什么冰凉柔软黏腻的东西紧紧地缠绕在我的手指上,让血液停滞,肿胀充血,让我的寒毛突然像小动物一般警惕地竖起。   但这好像只是开始,冰凉有力的感觉顺着手指来到了我的手臂,它的外表皮黏腻却粗粝,让我的皮肤感到微微刺疼,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像是随时都会来咬我一口,不怀好意。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早就已经清醒了过来,想要睁开眼睛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努力,我的眼皮像是千斤重,我怎么睁都睁不开,好像是真的处在了无能为力的睡眠之中。   可是,我确信,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这让我开始感到害怕,我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内心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呐喊,试图找到一个能帮助我的人。   查德维克先生呢?   我不知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搞清楚梦境和虚幻,我刚才以为的真实是否真的便是真实,还是说我现在经历的才是真实。   我忍受着的痛苦和恐惧,感受着它无声的威胁,浑身僵硬,精神疲惫。   它好像缓缓地移动了很久,经过的皮肤都因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好像我曾经经历过一样,但这一回它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目的,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探索、比较。   但很快,它便感到无趣了起来,或者应该说是,对于无法动弹、毫无回馈的我,异常的失望。   就好比大自然的捕猎者会放过死掉的、不会反抗的猎物一样。   因为,鲜活的才更有趣。   ……   那种异样的感觉缓缓消失,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恐惧中缓缓放松下来,而后我发现,我的身体好像可以动了。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恐惧和异样事件让我的大脑感到十分混乱,且身心俱疲。   我又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即便只是微弱的光线都让我不由得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而后才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肢体。   当我确认我深处的环境的确是之前所在的船舱外的角落中后,我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站在我面前的查德维克先生。   他此时背对着我,双手撑着邮轮边缘的栏杆,英俊的侧脸看向船外的海浪,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好像带着些许忧郁和沮丧,他好像并没有关注我,也对刚刚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用细软的声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先生……先生。”   他的身体动了动,而后转过头,用深邃的碧绿眼眸探究般的看向我,像是在认真地研究我身上的什么特点,“嗯?”   四目相对,我又忍不住想起刚刚和他如此亲密的事实,心慌意乱,手脚冰凉,目光都不知道该瞟向哪里。   我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刺痛的嘴唇,最终只是语焉不详地问道,“先生,刚刚你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吻我,我就告诉你。”   没有办法,我真的很想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再三纠结之下,我终于在他的目光之下缓缓地仰起头。   只是,生怕查德维克先生又缠着我不放,便只是快速地啄了啄他的嘴唇,就好似蜻蜓点水一般。   但即便如此,微小的涟漪也依旧缓缓扩散开来,弥漫整个水面,久不平息。   在我羞怯的目光中,他黑色的瞳孔却缓缓地放大,诡异的几乎要占据整个虹膜,随后他又意犹未尽地眯起眼睛,回忆着刚刚的感受,满意地勾起了嘴角,“嗯,确实是活的有意思。”   “……?”   我疑惑,但我并不想纠结这些,而是试探性地想要追问刚刚他答应要回答我的事情,“那个,先生……您还没告诉我呢……”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而后他低下头,在我的耳边低语,“我亲爱的小蚂蚁,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听见了你的声音。”   “你连做噩梦的时候,声音都那么动听。” 第33章 新闻   重新回到伦敦这个我其实并不熟悉但容纳庇护了我的城市,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查德维克先生叫了一辆马车,他坐在中间,揽着我玩着我的头发,打发着漫长的归途,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也期待能赶紧回去,以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我知道那其实不是我的家,只是我作为一名女仆暂住的地方,但既然查德维克先生住在这里,那便是我希望留下的地方。   距离我被那个疯子绑走已经过了几乎两个月的时间,偶尔,我会在噩梦中梦见他,思索着生命的脆弱,有时我又会忍不住想,在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他的口中,我的所作所为竟然是这么的陌生,就好像我是另一个人一样。   但我的目光透过窗户往外看,清晨的天色昏暗朦胧,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为生活奔走的行人,我突然觉得,其实能活下来就已经足够了。   ……   回到这个“家”,我的心情感慨万千,胸中一股悲伤且沉闷的感觉笼罩着我,让我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勉强觉得好了一些。   两个月时间不在,这栋矮楼已经积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也让我再度感叹,查德维克先生竟然真的因为我的失踪而离开家,四处寻找我的踪迹,而他也真的在偌大的欧洲找到了我。   想到这里,心中的感动又复杂地弥漫了上来,不禁想要更努力地报答他,只要是查德维克先生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做好。   哪怕我已经开始厌烦与他绵长的亲吻,但是,只要他喜欢,我又怎么能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目光自然地下移,在目光不经意瞥见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漂亮华服之后,大脑先是一片空白,而后猛得清醒了过来。   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我好像差点忘记了我自己的身份了,还以为我是过去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家道中落出来讨生活的平庸女仆,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为自己的雇主做任何我应该做的事情是我的职责。   这样的我竟然就妄想自己能得到查德维克先生的爱。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了起来,我甚至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我一点都配不上查德维克先生,他高大英俊,如此善良,除了脾气和癖好略有些古怪以外,分明就一名有着光明未来的学者,或许未来还有幸能被载入史册。   那我又是什么呢?   即便他真的回应了我的爱意,为我着迷,但那又如何呢?   当我不再年轻、容颜衰老的时候,他还会爱我如初吗?   亦或者,此时的他,就真的已经爱上我了吗?   还是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那么惶惶不安和多变,明明上一秒还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查德维克先生,但下一秒,心中便突然产生了那么多的怀疑和疑惑,甚至感到浑身发冷,想要逃离这里,逃离查德维克先生。   但就在我刚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身后却传来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无法逃离的热流,身后是熟悉的鼻息,断断续续地亲吻着我敏感的耳垂和脖颈,让我一下紧张地紧绷起了身体。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地愉悦,双手收紧,像是要将我紧紧地揉进他的身体里,将我吞噬一般。   他是多么地爱我呀,即便他从未说一个字,但他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一切。   我突然感到了强烈的愧疚,愧疚于我竟然会想要离开查德维克先生。   或许,我不该对他和自己这么残忍,倘若我真的想要查德维克先生能一直喜爱我,我只要努力变得优秀、优秀到让他不会移开对我的目光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要割舍自己的爱意,离开他呢?   想到这里,我愉快地稍稍挣扎,而后转过身,举起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他着实是太高了,即便我穿着淑女会穿的高跟鞋,仰着头也只是堪堪地到他的肩膀。   好在他非常纵容我,稍稍低下头,好不让我这么辛苦,而我也不禁用我最深情的目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甜甜的微笑。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和脸颊,那种成熟且看不透的气质让我不禁为此着迷。   看着他逐渐扩大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用着气声小声地说道,“先生,您能继续教我物理吗?只要是您还愿意教我您,我都会认真的学习,要知道,我还是很聪明的哩,肯定很快就能学会了。”   “对此,我倒是深信不疑,你确实是聪明得过头了。”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我的心情愉快极了,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朝他更接近一点。   皮鞋的表皮皱起,艰难地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我牵引着他向我靠近。   但当我即将触碰到他的嘴唇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动作,压抑着好像是带着蛊惑的嗓音,“你真的……还想学吗?”   我眼前的画面好像变得混乱摇晃起来,查德维克先生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怪诞笑容,却反倒像是在奉劝我,还是不要再去触碰那些东西了。   他之前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好像变得那么地表里不一、捉摸不定。   为什么……不呢?   但这样的困惑和怀疑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然后我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了。   他怎么还不吻我呢?   我的脚尖好酸呀。   于是,我不满地放下脚跟,然后不开心地轻轻跺脚。   而他则无动于衷。   于是,我一气之下,顾不上以前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保守和矜持,双腿用力一蹬,试图跳到他的身上。   查德维克先生的双手恰好在此时挂住了我的双腿,接住了我。   我怕自己滑下去,便抱着他的脖子又往上动了动,大概是刮蹭到了什么,才找到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受力点,分明是滴酒未沾却像是醉了一般,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查德维克先生微微一愣,但很快,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体会着什么,脸上出现是无法形容的扭曲表情。   再度睁开深邃且讳莫如深的碧绿色眼眸时,那双好看精致的眼睛好像带着一丝对未知事物的兴奋的贪婪地盯着我的脸。   他忽然动了。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处,微凉的鼻尖触碰到软软的肌肤,他深深地、沉醉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愉悦地低笑着,好像是闻到了什么非常好闻的味道,快乐的味道。   我却觉得好痒,缩着脖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而后也心情大好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男士古龙水的味道。   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隐隐地闻到了更深层次的气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身上,但具体是什么味道,我并没有真的闻到,也根本无法形容、不可描述。   总之,那应该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喜欢查德维克先生就足够了。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抱着我走动了起来,我吓得惊呼了一声,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灼热且短促的呼吸扑在了我的下巴处,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抱住我,不让我滑下来,他宽大的双手在走动时从挂转为了托举,我一时间感觉我的心跳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急忙看向窗外,祈求不要有经过的人看到我们的荒唐行为。   他抱着我走进了房间,而后“咔哒”一声,房门被轻巧地关上。   身处在密闭的房间,我看着白皙的墙壁,突然觉得紧张,非常地紧张。   但我甚至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紧张的时候,他却突然弯下腰,失重感传来,我下意识地尖叫,直到脊背触碰到柔软的被褥。   天旋地转。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类在历史的进程上前行,看到了贫穷却天真的儿童灿烂的笑脸,我看到科技在不断地发展、高度的文明、拥堵的城市和被过度破坏的自然环境。   我看到了人类世界的极度混乱,难以形容的庞杂紊乱、杯盘狼藉。   可是我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掌控其中,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交织着的无法分离的痛苦和快乐。   很难说,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   我想我的身体是无比享受的,甚至和查德维克先生一样,食髓知味;但我的内心却不知为何地与我应该体会到的感受相反,就像是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噩梦,对象不是我深爱的查德维克先生,而是被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所占有,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窗户外面,黑暗诡谲的山峦连绵起伏、层层叠叠,好像这里不是伦敦、查德维克先生的家中,而是在神秘骇然、光怪陆离的残垣废墟,一片死寂,行走着让我无法细究的庞大腐臭的弱小支配者;窗户内,一片安好潋滟,除了飘逸朦胧的纱帘随着微风掀起波浪,参差错落地翻腾颠荡,好像永无止境。   更深露重,不知过了多久,昼夜究竟交替了几个轮回,我也已经不甚清楚了,只感到记忆变得模糊断层、身体精疲力尽,连指头都懒得动弹,浅浅地呼吸。   而查德维克先生终于收敛,将我抱在怀里,双腿与我的胡乱交缠,哼着嘶哑含混且带有恶意的不知名曲调,心情愉悦地看着手中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报纸。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无力地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报纸上的日期,却看到了上面的头条。   “放射性元素镭被证实能治疗癌症!居里夫妇公布提纯纯净镭的方法,放弃申请专利!”   “沥青铀矿价格大涨,一克难求!”   “辐射饮料,健康的保证!”   “……”   查德维克先生之前并没有跟我讲到居里夫妇的发现代表着什么,但居里夫妇实在太过有名,之前的发现传得得沸沸扬扬的,我很难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我皱起眉头,直觉告诉我好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了,可是我从之前就对物理学的认识十分浅薄,更别说现在,我的身体还无法消化刚刚经历过的欢.愉体验和惊骇幻象,大脑又实在是太过疲惫,像是被一层朦胧的白纱阻挡,根本不明所以。   注意到我正在偷看这份报纸,查德维克先生突然将报纸折叠了起来,随手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无力地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用手摸着我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新的混乱即将开始,我亲爱的阿德里娅,记得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什么?”我没明白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被我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给取悦到了,胸口震动,奖赏般的亲吻了我脆弱的太阳穴,嘴唇触及的时候微微酸麻,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不知道就对了。”   他看向我,眼眸之中有什么暗流涌动,就好像我从一只蚂蚁变成了一只金丝雀,一只无辜天真的漂亮金丝雀,一点儿也不需要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第34章 冬天   我匆匆地在路上行走着,一道凛冽的寒风,吹得我不住得哆嗦,原本被松垮扎起的柔软漆黑的卷发被风吹散,皮绳都被吹落,发丝飞舞。   我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这么冷,只是裹紧并不算厚的外套,捂着稍稍扬起的裙摆,将脑袋埋在胸口,瑟缩着往前走。   Winter is ing.   查德维克先生今天不在家,当我终于有力气醒来的时候,另一侧的被窝已经冷透了,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已经好久都没有下地了。   我浑身酸软,肚子又痛又饿,都不知道距离我回来究竟过了几天,我甚至在思考我究竟是怎么不吃不喝地活下来的。   查德维克先生应该有喂我吃东西?   可是我特意查看了一眼厨房,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除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像是两个月没用过了一样。   于是我来劲了,家里总不能没有吃的东西吧?   查德维克先生果真是一个无法自理的单身汉……不过现在,他不再是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突然红了,我忍不住甜蜜地勾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冰凉的手摸了摸脸颊,闭上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拎了个篮子,我带上钱便准备去采购一些生活必须品,结果没过多久,一阵妖风差点就要把我刮跑了。   我瑟缩着走进一家店铺,店铺本身十分狭小,但好在有玻璃橱窗抵御了不少的寒风,我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像往常一样在店家的眼皮子底下挑选着我需要的东西。   必需品将整个篮子装得满满当当,当我满意地拿着篮子准备付钱时候,我的视线忽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店铺墙上挂着的日历。   我眼前的画面一下子停滞了,那几个数字开始在我面前盘旋,让我感到迷惑。   “12英镑5先令,谢谢!”   直到耳边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反复提醒,我定格住的世界才重新开始运动变化,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一边盯着日历一边讷讷地应了一声,漠不关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硬币,大致地数了数,便急着把钱递了过去。   店员找了我几个先令,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又下定决心问道,“先生,您的日历是不是错了?”   那位先生皱起眉头,顺着我的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就好像我是个疯子一样,“没错啊。”   我一怔,而后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走去。   没走多远,我停在了一家更大的杂货店门口,商店里面的商品玲琅满目,门边还贴着一张香烟广告,图中叼着香烟的金发男子隐藏在黑暗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烟身上还发着淡淡的、诡异的绿光。   我的目光只是快速瞟过,而后又透过玻璃看向里面墙壁上的日历,和我之前在上一家店铺里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   我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上一次看到日历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是什么时候了,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过日历了,但即便如此,此时,在我看到这些数字的时候,我感到异常的陌生,好像这一串数字本应该离我非常遥远似的。   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在不断地下坠,大脑是一片混沌和污秽,明明是我人生漫长的二十多年时间,记忆却在家道中落后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我绝无道理会忘记我身处何年何月,更不可能忘记我是如何从美国跨越整个大西洋来到英国的。   我心慌意乱地回到家,顾不上换掉身上冰凉潮湿的外套,开始疑惑地看向客厅的周围。   客厅除了基本的家具,空无一物,冰冷地不像是正常人会住的地方,即便对方是个单身汉。   而我突然想起了在和查德维克先生一起的记忆中,唯一出现过的那份报纸,大脑又开始重新运转,快速地走上楼梯,走进我们之前亲密相触的地方,试图找到那份报纸。   但意料之中的,我什么都没找到。   我记得查德维克先生很喜欢将自己的那些书籍资料放进地下室,于是我又快速起身,心慌意乱地踩着楼梯,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整栋矮楼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我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才缓缓拧开房门的把手,伸手摸索着墙边柜上的火柴。   “嗤——”的一声,火柴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事物,我在将火点燃了煤油灯,而后,昏暗的灯光才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突然觉得有些热,放下手里举着的灯,脱掉了外套,而后目光放在查德维克先生的桌子上,堆满了书籍、手稿和实验器材,我的手也不停下,快速地翻找着。   他会将旧报纸放在哪儿呢?   难道已经扔掉了。   “啪——”刺眼的白色灯光突然照亮了整个房间,我整个人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而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地下室的钨丝白织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亮了起来。   我忽然感到浑身发麻,身后有一道视线在紧紧地缠着我。   “哒、哒、哒……”而后,我听见背后地脚步声由远及近朝我缓缓靠近。   “阿德里娅,怎么了吗?”   他的声音是如此磁沉却又带着一股让我毛骨悚然的惧意,我不知道我会什么会对刚和我产生过最亲密行为的男人抱有这样的感觉,但我真的忽然感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近在咫尺,好像就在我的耳后,但他偏偏只是站在我身后最靠近我的地方,却一动不动地像是在欣赏我的恐惧和猜疑。   只是,当我以为查德维克先生会对我这样的行为大发雷霆的时候,我却感觉到我身后隐隐传来一股力,而后,他的手缓缓向外抽离,动作特别特别地慢,最后绳带走到了绳结的尽头,他再快速松手,使得绳带松落,身上束腰给我腰腹带来的压力骤然减轻,轻轻坠落。   他微凉的指尖将我散乱的发丝从脖颈处撩了出来,发丝与脊背分离,手指穿过黑发,交缠纠错,又是一阵战栗。   我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突然感到极度的愧疚。   我怎么能这样乱动他的东西,甚至还在怀疑他。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将我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原本温柔的手死死地扯着我的头发,我“嘶——”了一声,脑袋不由得往后仰。   “先生?”   我趴在桌子上,下意识地感到慌乱,害怕地呼唤着他,但他却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而是也跟着弯下腰,贴在我的耳后道,“不乖的宠物,看来还是需要惩罚啊。”   “啪——”的一声,我痛得惊呼了一声,身体跟着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状态。但他并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好似撕心裂肺的钻心疼痛让我忽然一片茫然,我的眼前是一片幽深可怖的漆黑,好像有什么形态各异的臃肿怪物隐藏其中,但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忍耐,任由冷汗顺着我苍白的脸颊滑下,低落在桌面上,汇聚成一个浅浅的小水塘。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恍惚起来,那种痛几乎痛入骨髓,甚至像是在灼烧着我的灵魂一般,只有逃避才能缓解。   但当我以为我即将会这么痛死过去之后,查德维克先生却突然温柔了起来,他控制着我转过头,轻咬着着我的下唇,将我拉回现实,而后安抚摸了摸刚刚被拉扯过头发的脑袋。或许是这姿势太过别扭,他轻轻松松地将我抱起翻转,我的背触及坚硬冰冷的桌面,而后与他四目相对。   我看着他,心脏剧烈地跳动,只感到了未知的害怕。   但下一秒,他却朝我低下了头,反复无常、乖戾诡诈。   我完全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双手抗拒地想要推开他的头,但他却根本不为所动,继续我行我素。痛苦和欢畅让我忍不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或许是处于报复的心理,我的手指转而纠紧了他的头发,想要让他感受到我刚刚体会到了的千万分之一。   可是,我突然感到好快乐。   当我稍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勾起饱满的嘴唇看着我,然后好像征服者一般,将我朝他所在的方向用力牵引,我的身体失去控制,无力且被迫地向他靠近。   那是一种过分柔软粘稠的、且非人类世界中见到的物体,我曾经在一种可怖的梦境中似曾见过,伴随着恶臭鼓胀、亵渎腐朽、不可名状的那些怪物身上才有的东西。   我突然感觉到了极度的寒冷,仿佛是比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还要料峭的地方,但那种感觉并非由外及里,而是由内而外蔓延开来,让我迟钝麻木,也几乎要让我昏死过去。   ……   冬天,确实来了。 第35章 腻烦   我从噩梦中猛地惊醒,冷汗连连,呼吸急促。因为我好像在刚刚的梦境中梦见了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腥臭丑陋的怪物在与我不停地纠缠,甚至……   害,只是做梦罢了。   平复了好久,浑身冰冷的身体重新汲取温度,我这才像以往一样起床,并优雅地伸了个懒腰。   打开窗帘,微弱的光芒倾洒进来,窗外是弥漫的浓雾,我皱起眉头,同情地看了一眼路上为生活忙碌的人们,不过想到亲爱的也已经去上班了,我的同情又化为挂念和忧心。   可是,想到亚瑟曾反复说过自己会掩住口鼻,小心浓雾带来的影响,并温柔地给了我一个亲吻,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可是在卡文迪许实验室工作的物理学家,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因为浓雾而倒下呢?   所以,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洗完了一个热水澡,我擦干身体,穿上漂亮好看的裙子,梳理我如海藻一般杂乱的头发,而后,我从我的首饰盒子里挑选出一对精致的耳环,用化妆刷轻轻地在脸上画着腮红。   这花了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我希望自己能将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不过他却总是注意不到我做的这些。   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镜子里的我好像变得有些陌生,即便是在化妆之后,我的脸色依旧显得没什么血色,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不仅如此,透过镜面,我觉得好像在一个非常朦胧悠远的世界之中,仿佛一切都显得非常不真实。   ……开什么玩笑。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低下头笑了笑,而后从座位上缓缓起身,准备打发打发时间。   说实在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像亚瑟·查德维克这样的男人竟然真的会爱上我,并且愿意与我成为合法夫妻。   我们甚至举行了一个非常小型的婚礼,那一天我穿着白色的精致婚纱,他穿着黑色的体面西装,也没有亲友和观众,但我们就这样在神父的见证之下,结婚了。   我正式地成为了查德维克太太,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即便距离结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这依旧让我感到非常甜蜜和幸福,我从没有想过,在我家道中落之后,我的人生竟然还能重回正轨,成为我深爱的人的妻子,而不是下坠到淤泥中越陷越深。   我抱着房间里的花瓶,愉快地转了一个圈,而后开始做家务。   亚瑟曾经说过,他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只需要我每天呆在这里等他回来。   但那得有多无聊啊!   其实我非常喜欢做这些事情,因为我觉得这让我有了归属感,我再也不是孤身一人的了,我有爱我的丈夫,我有幸福的家庭,未来,我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哼起不知名的小调,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些正常的红晕,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   或许还需要等待一些时日,但我想,它一定会来的。   日子逐渐从热恋归于平淡,我想我们都想要一个孩子为我们的家庭代入一些新的活力。   在我们的家庭里,它一定会获得最好的成长。   亚瑟自己是一位研究原子物理的科学家,从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夜不归宿或者是寻找情人。   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位学者,他好像并不怎么忙碌,我总以为他会早出晚归地工作,探寻他研究的那些东西,但是他在家陪伴我的时间更多。   他喜欢抱着我听我说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喜欢和我一起做一些我们都爱做的疯狂的事情。   对于孩子,我想他一定会付出足够多的耐心。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这也是我对他的爱始终如初的原因之一。   而我……即便我一无所有,我也会将我所有的爱都给它,让它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孩子。   只是,虽然亚瑟表现得一切都好,但我时常会忧心。   忧心他太过优秀而我一无是处,我非常渴望能和亚瑟有一些共同语言,所以我经常会问他一些和物理有关的问题,希望他能为我解答一二,让我有机会也能像居里夫人一样和他站在一起。   可是,每次我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都表现得不太高兴,虽然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摸索着我的头发不说话,但我就是知道。   这让我真的感到非常奇怪,毕竟,一开始想要教会我的,也是他。   是啊……真的好奇怪。   不过,或许我是真的不适合学习这些东西吧,谁叫我确实对学习毫无天赋呢?   门外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而后快步走到门口,愉快地给了亚瑟一个拥抱。   他平静地松开了抱住我的手,而后将身上的外套递给了我,接过外套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于是,我立刻井井有条地脱下了他身上被雨水濡湿的衣物,忙碌地来来回回。   将这些衣服丢进脏衣娄里的时候,我看着那些堆积成山还来不及洗的衣服,突然觉得,我好像还挺没趣的。   不,是非常没趣。   除了打扫卫生以外,我好像失去了任何兴趣爱好和擅长的事物。   我过去喜欢弹奏钢琴,即便我并不擅长,甚至有时候会嫌练琴很烦,但现在,家中根本就没有钢琴,我根本就没有提过我想要一台,因而连厌弃的机会都没有。   我过去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但亚瑟位于地下室的书房,在那之后我从来都不敢进去,因为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可怕诡异的怪东西,但具体我又说不上来,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甚至连报纸都不愿意再看了,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记载着一件件疯狂且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亚瑟一直让我远离那些东西,我便不禁觉得每天报纸上的字缝里都像是写着吃人,让我感到畏惧。   我的生活好像全部指望着亚瑟,他是我生活中的唯一,如果失去他,我甚至无法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我为什么这么快就会变成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呢?   此时此刻,答案已经显得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为此感到快乐和平静,甚至希望时光能一直这样平淡下去,那就已经足够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而后走出浴室,我看见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看报纸,便突然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笑着亲吻着他微凉的脸颊。   他的动作一顿,而后转过头,将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是要从我的身上探寻到什么一样。   就好像试图要从一只温顺且再也不会反抗的宠物身上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而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明白的情绪,碧绿色的眼眸里古井无波。   他突然将我拉了过来,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下意识地感到慌乱,手足无措地用双手攀附住他,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坐姿。   我的重量对于他而言好似不足挂齿,他漫不经心地低下头,厮磨着我的耳鬓,齿间轻咬着我肩膀上微微鼓起的锁骨,我呼痛,眼前的画面立刻变得模糊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连灵魂都要将自己掩埋。   “We shuld have a baby...”我不知道怎么了,不禁将放在心底的话呢喃而出。   亚瑟的神态非常的平静,甚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但我却因为他的神态而感到非常地不满,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嘴唇,在恍惚之中像是无比熟练般地找到了契合之所,压抑着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喟叹。   我听到了耳边传来他低沉且沙哑的笑声,仿佛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和轻信,更像是对于这款无聊游戏的腻烦。   可是,我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紧紧地拥抱他,试图从中获得温暖和快乐。   “我亲爱的阿德里娅。”   他突然打破了此时的缱绻气氛。   “……嗯。”此时的我囚于困境之中,只能胡乱地朝他做出回应。   “我即将出发前往德鲁士。”   他的话不像是商量,更像是直接通知,不过,他根本没有必要通知我,不是吗?   “……嗯?”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停下动作,心中忐忑,睁开了醉眼朦胧的双眼困惑地看着他。   在我的尖叫声中,他突然激烈地颤动着,声音之中带着对其他事物兴奋与愉悦,浓烈却完全与我无关,“千万别来寻找我,阿德里娅……”   “你也根本无法找到我。”   这一回,我惺忪晃动的视野终于瞥到了报纸上的日期,其中的四个代表年份的数字让我头晕目眩,百思不得其解,但偏偏就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像是被罪恶篆刻勾勒。   “高兴吗?”他亲昵地亲吻着我的额头,“你终于自由了,幸运的女孩儿……”   我的目光从报纸移向他的脸,像是没能明白他所说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仿佛对此也毫不在意、也毫无留恋,在我怔愣的神情中缓缓抽离,又将我从他的怀抱中恶劣地推开,让我失去了暖源,徐徐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我却并没有在想他,而是心情复杂地又想起了刚才的那四个数字。   ……1914。   听上去像是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一年。 第36章 平静   昏暗一片的房间,日出的微光透过窗户缓缓照亮了其中的一隅,照亮了其中的一个角落。   而我正蜷缩在这个角落里,浑身冰凉,心如刀割,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我与他之间幸福的回忆,我们曾是如此亲密缠绵,在他的眼里,我好像就是他的全世界。   但突然,我心爱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连一句再见都不愿说,便把我这样随随便便地抛弃了。   泪水将我的发丝濡湿,我痛苦地抽泣,因为我曾以为的深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好像只把我当成了一个玩物,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   可是逐渐的,我的呜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调,夹杂着极为压抑却又是那么快意的……   “呵——”   笑声。   “哈哈哈哈……”   我大声地笑着,却又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笑,但我的眼泪大偏偏却又忍不住迅速滑落下来,浑身颤抖,肩膀耸动。   止不住的哭笑促使我转身平躺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眼泪顺着脸颊滑入发丝,滑下一道泪痕而后没入其中,好像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即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这般,难道是因为我因为他而痛苦到快要发疯了吗?   好像并不是如此。   终于,我平复了下来,无神地双眼注视着惨白的、暗淡的天花板,又逐渐变得澄澈起来,平静地在漆黑之中扪心自问……   我真的爱他吗?   我想,我大约的确是爱他的。   他符合我对梦中情人的一切想象,身上的神秘和魅力让我不可自拔,我从未想过我这样一个姑娘竟然能在一个男人身上体会到如此的快乐和幸福,只不过,这样的时光转瞬即逝,就这样迅速结束了。   而当他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我好像并没有真的那么难过,甚至矛盾地产生了一丝期盼的情绪,好像我早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并为此选择不做任何挽留。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做出任何举动,他便会对我重新燃起兴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   ……!!   我突然觉得极度地怪异,我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想法和印象,明明我是如此盲目地爱着他。   想着想着,我逐渐清明的大脑重新产生了原本就有的疑问。   我为什么会选择从美国来到遥远的英国,我为什么会凭空忘记了那么多事情,仿佛记忆出现错乱一般,又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那些不对劲的事情?   事有蹊跷,而我怀疑的对象正是我原本深爱的却将我无情抛弃的男人,亚瑟·查德维克。   甚至,连他抛弃了我的这件事情都不再让我感到那么悲伤了。   我家道中落之后,除了被那个叫做莫里亚蒂教授的男人绑走以外,我剩下的记忆全是围绕着他,我好像迅速地成为了一个无趣的女人,愉悦且顺从地选择成为一只失去麻木的金丝雀,直到在被欺骗了一切情感之后,看着他全身而退。   为什么?   我的感情如此有价值吗?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   可是,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值得怀疑的对象。   我从冰冷的地面坐了起来,缓慢地穿上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衣服,而后我平静地环视周围,试图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走了之后,房子里像是立刻失去了温度,冷冷清清。   真是想不到,他竟然为了摆脱我,连这整栋矮楼都不要了。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率先看向了他留在桌子上的报纸,头条上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奥汹帝国皇储费蒂南大公遇刺!”   我并不能理解这代表着什么,视线只是快速地扫过,而后,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地下室了,或者说,我像是一直克制着自己想要来这里一探究竟的念头,直到他终于离开了这里。   “吱呀——”大门被推开,空气中淡淡的浮尘让我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和我想象的不同,我以为他会将这里的东西全部带走,但这里面堆满了东西,好像他根本不在意我会看到些什么一样。   我看不懂那些实验器材和书籍记录,所以我快步走到了一堆报纸前,开始快速地翻阅。   即便亚瑟非常喜欢看报纸,但这里的报纸并不多,上下是按照时间顺序叠放,并且两份之间的日期会间隔很久,有时是几天,最长时是几个月。   我立刻意识到报纸上可能存在亚瑟重视的信息,因此他才会将这些报纸收藏在这里。   各种各样的文字信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实在是感到非常的困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要找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即便我在查看这些新闻时联系了亚瑟的职业,我觉得我好像隐约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却依旧朦朦胧胧、一知半解。   线索被迫中断了。   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靠在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或许,我不该继续探究的,而是应该努力地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继续我渴望的平淡生活。   我多久没有出门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我缓缓离开了地下室,来到门口披上了一件简单的外套,强迫自己离开这里,忘记那些阴暗污浊的回忆,来外面呼吸一些并不新鲜的空气。   正是初夏,浓雾消散。   只是,即便此时的伦敦已经有些暖意,但我还是瑟缩着身体,长长短短的头发垂坠在额前,看上去憔悴而心力交瘁。   我无意间经过了一道柔和却温暖的阳光,孩子们在快速经过我的时候开心地嬉笑打闹,漂亮的姑娘们已经穿上了轻便简单的裙子,一边说笑着,一边在与我对视时,露出了一个善意且含蓄的笑。   我匆匆行走的步伐恍惚间停了下来,一时间有些怔愣,但随即,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倾洒下来,斑斑驳驳的光晕照在我苍白的皮肤上微微发热,我的身上好似流淌过一股暖流,毛孔都舒展开来,恬适宁静。   我忍不住抬起头,眼睛在看向树叶间隙的光晕时刺痛地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但我却不在乎,只是不停地深呼吸,忍不住牵扯起了一个发自心底的难看笑容。   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太阳了。   比我以为得还要久。   清脆的鸟啼仿佛是美妙的音乐让我感到愉悦,树荫间的阵阵幽香让我通体舒泰,我抬起手,抹掉了脸颊上湿漉漉的痕迹,而后挺胸抬头,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前走。   但我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愈发轻快起来,甚至像那些年轻的姑娘一样仿佛每一步都是快乐。   不过我依旧不敢大声地表达我的快乐,生怕被什么人听见并将这些事物在我的面前亲手毁灭,只敢在嗓间挤出克制隐忍的低笑。   原来,我的世界里存在着这么美好的东西,但我却至今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或者说,我因某种原因,始终无法窥见它们哪怕一丝一毫。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想,至少现在还不算太晚。   *   自从亚瑟离开了我之后,我的生活好像重新开始了。   我买了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像是后悔又像是弥补,我每天都会弹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直到我尽兴才会停下来。   音乐对于我来说也不再是枯燥乏味的东西了,我感觉我在弹奏时仿佛窥见了音乐的奥秘,紧紧地与它融为一体,深深地沉醉其中。   我还开始重新拾回了我看书的爱好,只不过,现如今我更爱看一些严肃的文学书籍,对那些我原本最爱的、天马行空、哥特诡异的小说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抵触心理,不愿再触碰。   不仅如此,每天我都会抽空离开家门,找时间走一走。   我并不会叫马车,而走啊走,不知疲倦地走,仿佛只要我乐意,我甚至能走遍整个伦敦,欣赏每一处即便是微小到极致的美景,试图与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建立联系。   不过,我很快发现,这座城市与我最初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明明我在家道中落之后一直身处伦敦,为什么却好像对这一切陌生至极?   哦不,我对这里好像有些印象。   我抬起头,一道体面的铁栅栏横在行人与警局之间,除了一个挂在高处的巨大招牌,上面清晰地写着苏格兰场这个词。   可是,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我皱了皱眉头,但未做他想,怀着顾忌和忧虑想要离开。   但这条路就好像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一样似曾相识,连路两旁的街景都那么地历历在目。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好像代替了我错杂的大脑,有目的地走在了这条未知的道路上,迫使着我立刻前往某个我急切想要抵达的地方。   一个对于我来说,完全未知的地方。   终于,我缓缓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道漆黑的大门面前。   上面清晰地写着地址,字母和数字的排列也是如此熟悉。   贝克街221B。   门的背后,好像隐藏了什么我极力不想触碰却又不得不知晓的秘密,一旦推开大门,我现如今平淡且自得其乐的生活很有可能会立刻烟消云散。   不……不。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现在,我过得很好,甚至比和亚瑟·查德维克在一起的时候更加怡然自得,为什么要让这些秘密打破我原有生活的平静呢?   我心绪不宁地抿起嘴唇,只想落荒而逃般转过身,立刻离开这里。   而我也这么做了。   但就在我迈出离开步伐的同时,“吱呀——”一声,大门从里侧被缓缓地推开了。   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 第37章 肮脏   打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她像是要出门,在见到我之后,她先是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问道,“女士,有什么事吗?”   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位太太的目光却又迟滞地重新放在了我的脸上,在片刻的疑惑过后,她捏着眼镜腿,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我。   “……是您?”   我感到非常茫然,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我曾见过对方,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长得与我十分相似,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表现得像是认识我。   “太太,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到我这么说,她才像是稍稍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絮絮叨叨,“是啊,她不可能还这么年轻的,不过,你们真的长得很相似。”   她摇了摇头,“害,这位小姐,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是来找福尔摩斯先生的吗?”   “您叫我阿德里娅就可以了,不过,我只是偶然经过,并非来找人的。”   说完,我便朝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打算离开这里。   “阿德里娅?您的名字也是阿德里娅?”   她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震惊,像是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一般,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颤,不自知地停下脚步,喉咙因吞咽而震颤滚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甚至不敢去细想,如果对方说的阿德里娅真的是我,那我又究竟是谁?   缓缓地,我又转过头,带着一丝慌乱和恐惧地问道,“太太……请问您能告诉我,您口中的这位阿德里娅的事情吗?”   ……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一间房间里,热茶无法温暖我发凉的身体,只是沉默地看着周围。   这里像是很久都没住过人了,但却依旧留有一些上一个住户的痕迹,红黑色的装修风格,书架上堆着各种内容的书籍,壁炉中的火柴被点燃,发出微弱的红光。   这位太太转身坐下,在光线之中继续打量了我一眼,便开口做了个自我介绍,“哈德森太太,您可以这么叫我。”   我沉默了很久,而后我缓缓地压抑着嗓音问道,“哈德森太太,您是怎么认识认识那位阿德里娅的?”   “哦。”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好像有些恍惚,“仔细算一算,这也几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一个深秋的上午,一个长得和您十分相似的女人在楼下徘徊。”   “您应该知道,曾经这里的住客——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咨询侦探。当人们的遇到困难时,多半会来寻求他的帮助,所以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她的到来,即便那时候的她看上去狼狈至极、浑身湿透且一脸惊恐,好似是见了鬼一般。”   “但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非常确信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会帮到她,因而最后也只是指引她、将她带到了楼上,然后便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沏了一壶茶,在端着茶走在楼梯口的时候,隐隐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我听得并不太分明,也已经不太记得具体的内容了,可是,那声音不停地颤抖,像是在描述什么可怖的、不可名状的、即将面世的骇人怪物。”   “后来,我只记得福尔摩斯先生让我帮她洗漱换衣,也因此,我看见了一件令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事情,甚至在她失踪之后,我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我终于沙哑地开口,“什么事情?”   “……”   那位哈德森太太迟疑了,许久最后她才惶惶开口回答,“一片淤青。”   “淤青?”我不能理解。   “那是一大片淤青,缠绕地分布在那个女孩的四肢和躯干上,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也根本想象不到,这究竟是什么庞大的怪物留下的。”   “等她醒来,我想要进一步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却突然疯了一般推开了我,径直地跑出了门外。”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这样的描述让我感到遍体生寒甚至惊疑不定,她的描述是如此的真实,就好像我真的来过这里。   但很快我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这位哈德森太太并不知道我具体的遭遇,或许,她口中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能为我解答内心深处的疑惑。   “请问,您知道那位福尔摩斯先生究竟在哪里吗?”   “福尔摩斯先生已经退休很久,他目前并不住在这里,而是去享受他的退休田园生活了。不过……”   “不过什么?”   “在福尔摩斯先生离开没多久之后,有两本被重重包裹的书从美国的阿卡姆邮寄到了这里,我曾写信询问过福尔摩斯先生,他拜托我,暂时存放这本书并嘱托我千万不要打开,直到那位阿德里娅女士来取。”   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放在角落里的一张照片。   我却完全愣住了,因为即便我还怀有侥幸心理地认为不是她口中的那位阿德里娅,但阿卡姆这个小地方的出现,让我再也无法逃避事实。   这里可是伦敦,究竟有多大的概率才会同时出现两个长相相同,且均是来自美国阿卡姆的阿德里娅?   而更重要的是,我在看向那张照片之后才发现,原来我曾经见过这位福尔摩斯先生,正是他在莱辛巴赫瀑布上救了我……   难怪!难怪他表现得像是认识我一样。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声浑浊的叹息。   “或许……”   “您应该把那本书交给我。”   那位轮到那位哈德森太太惊讶地愣住了,她的喉头滚了滚,已显露出枯萎的面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消失在了房间里,又在一段时间之后,带着一个被牛皮纸包着的包裹走了过来,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向她道谢,而后失神地走出了这个地方。   漆黑的大门朝我关上了它的大门,但此时此刻,再回头望去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似曾相识,却又是那么地物是人非。   我将自己裹在了外套里,手指深深地陷进牛皮纸中,显露出凹陷的痕迹,并急切地往回走去。   与此同时,我的大脑中好像闪过了一些画面,但那些画面快得只是一闪而过,虚幻与此时的现实交错,我闭上眼睛抽噎闷哼着,几乎快要被这些突然闪现的画面弄得崩溃。   突然间,原本还好好的天气却突然变幻莫测、暗涌翻腾,乌云在顷刻之间遮天蔽日,天空霎时变得昏暗低沉。   我忙乱地拿出钥匙,试图想要对准锁眼打开大门,但我的手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颤抖地怎么都对不准,甚至挂擦出一道长长地刮痕。   “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钥匙才终于被卡进了钥匙孔,“咔哒”一声,大门打开。   我无力地把书扔到了一边,而后打开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清水落下,我用手掌濡湿了我的脸颊,然后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我的皮肤依旧是如此苍白,但却依旧滑嫩,好似吹弹可破;黑色卷曲的长发坠落,额角的发丝滴落着水珠,贴在了我的脸颊上,像是鬼魂一般。   ——我好像从未变化过,容貌始终与我家道中落之时一摸一样。   可是,现在已经是1914年了。   准确的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但和今天见到的哈德森太太不同,我却一点儿都看不见自己衰老的痕迹,只感受到了年轻带来的罪恶和负疚。   不……不。   我隐约闻到一股腐朽的恶臭且令人作呕的恶臭萦绕在我的四周,我发了疯一般地想要找到这股味道从何而来,但我找遍了浴室的所有角落,都一无所获。   最终,我恍惚地低下了头,鼻尖迟疑地朝着自己的身体轻嗅……   胃部突然泛酸,而后是一阵烧心的反胃,我在那一瞬间,差点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因为我发现,那股气味好像来源于我。   来源于和我缠绵缱绻过的人,或者说是……   生物。   不……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祂的触碰是那么地真实,黏腻浸润的触感仿佛发生在昨天,冰凉柔软且令人下意识地战栗发颤,而我竟然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深深地沉浸其中。   我仍然不明白我具体经历了什么,只是隐隐感到那与“他”有关。   但我就是不由自主地崩溃了,撕扯着我的头发,脸颊是黏腻浑浊的泪痕,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在空荡的回响之后,大脑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双手胡乱地去除我身上的衣物,而后急切地想要将自己清洗干净。   我突然觉得好脏,比世界上最恶心腐臭的东西还要肮脏,甚至当我站在这片土地上,都仿佛是在玷污这个美好的世界一般。   “噗通——”   我重重地跌落在浴缸里,激起巨大的浪花,密集的水贴合在我睁开的眼眸上,海藻般的卷□□浮在水面上,口鼻中冒出的气泡不断上浮,眼前是一片白。   那一瞬间,在即将窒息的边缘,我好像才终于找到了原本属于我的平静,像是在母亲的羊水里,像是在清澈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记忆回笼,氤氲的雾气之中,我仿佛看见他亲昵地从身后抱住了浴缸之中的我,像是一时兴起地逗弄一只为他掌控的宠物,而偏偏,“宠物”对此一无所知,还笑着则向他转过头,甜甜地向他索吻。   “哗啦——”   我唰得一下从浴缸里站了起来,任由大片的水珠从我的身上滑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我紧紧地握住拳头,赤足坚定地跨出了浴缸,脚趾蜷缩着,站在了柔软毛绒的地毯上。   而后目光定定地看向了被我扔在地上的包裹,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朝它缓缓走了过去。 第38章 代价   战争开始了。   我将自己裹在衣服和头巾中,独自穿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原本热闹的商店已有几家关闭,空气中隐隐带着硝烟的味道,是秋日落叶的萧索,也是被命运裹挟的失落。   生活物资是现在最缺乏的东西,但没有人敢于我抢那些生活的必需品,那些人在见到我之后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甚至有人转头离开了这里,不愿意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气。   但我却并不在乎这些,买好东西,长长的裙摆随着我的脚步来回交错出褶皱,我目不斜视,却心不在焉,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当我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瞥到窗口的人影时,掀开的窗帘迅速垂下,想要假装这里根本没人的事实,只不过,颤动的布出卖了他们。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看我、躲我,因为我在他们的眼中就是一个怪物,一个从来不会老去的怪物。   不仅如此,我走到家门口,扭曲的鲜红色色印记被纷繁复杂地画在房子的外墙,大大小小,杂乱无章,透露出了十足的诡异和荒谬,甚至连我都觉得我已经变得相当神经质且不正常。   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巫时的感受一样。   但我又不得不那么做。   “砰——”   剧痛之后是一阵眩晕,一颗石子忽然坠落在我的脚边,而在此之前,它突然从远处重重地砸到了我的头上。   我闭上眼睛,试图稳住身体,而后才缓缓朝着石子扔来的方向看去。   几个孩子又是惊恐又是厌恶地看着我,见我看了过来,他们又高高地抬起手,要朝我扔来。   我弯下腰,佯装要捡起不远处一块足有我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见到我像是要反击,几个孩子才惊叫一声,吓得逃跑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迈出了回家的脚步。   直到我终于回到家,转身关上门,才敢露出疲态,放下手中的篮子,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我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藏匿在阴暗的角落之中,累得一动不动。   突然,我的手动了,缓缓上升至我腹部的高度,轻轻地抚摸着,并在之后若有所感地掀起了身上的衣服,低头看了一眼我腹部的刀疤。   记忆回笼,那时的我像是疯了一般,对照着那本书上的图案,拿尖利刺目的小刀刻在了自己的身上,顾不上伤口很快就已经变得血肉模糊,额头上是因为痛苦而留下的冷汗。   但当我刻完的时候,我整个人便立刻放松了下来,仿佛虚脱一般无力地侧躺在椅子上,但内心却立刻被巨大的安全感笼罩。   祂不会再来找我了。   更不会来伤害我了。   如果书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祂是我无法形容且想象的、来自远古那不可名状的、邪恶且混沌的外神的话,那么,这个印记是我唯一自保的方法,而在我完成最后一划时,我便已然安然无恙。   随后,那道伤口逐渐结痂脱落,露出了狰狞的疤痕,但我时常会在不安的时候轻轻抚摸以确认它的存在,好告诉我,一切始终如常。   但,却又并非毫无变化。   我其实并不喜欢看报纸,因为那好像是在提醒我,我身处一个我完全不能理解的时代,时间不停地前行,但我只能独自残喘地等待着时光的流逝,被整个世界隔离在外。   可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自从我在报纸上再度看到了他的身影之后,恐惧便像是幽灵一般死死缠着我,让我不停地为此感到惊恐和怀疑。   是的,我在一张俘虏营的合照中看见了他的身影,即便只是浅浅的、模糊的一个轮廓,但我非常确定,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为什么?   我不得而知,甚至也不敢深想缘由,只是不停地在每日的报纸上搜索着他的踪影。   不过从那以后,他便消失在我所能接触到的任何渠道和途径,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我眯起眼睛,起身走向窗户,想要拉上窗帘,如今的我开始厌恶起光线,原本的帝国因为战争而泥足深陷,经济迟缓滞胀,让我看不见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我还是想好好活着的,因为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我想要知道祂的存在究竟有什么目的,更想知道祂又为什么缠上了我。   我知道,祂的身上一定存有什么不可直言的巨大秘密,足以影响整个世界,但目前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当我正要拉上窗帘的时候,我突然看见我的窗外站着一个人影,当我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跑开了,显得非常奇怪。   我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但是通过外表的轮廓,能大致得出,对方是一个混血儿的结论。   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毕竟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但即便如此,我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准备继续我漫长而又无意义的人生。   可是,对方的出现并不随我的意志而转移,一定是存在某种目的的。   几天之后,当我再度想要出门购买我必须的日用品时,一道快到破空的声音从高处向我所在的方向坠落。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做出反应,而后坚硬的物体外壳重重地砸到了我的肩胛,我下意识地发出了凄厉的呼喊,感觉骨头都快要迸裂开来,让我整个人在疼痛之中像是快要失去意识。   破碎的花盆散落在地面,我的周围是一片狼藉。   但我却顾不上这些。   很快,当我在半晕半醒之中,我隐约看到了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脚步向我快速跑来,一个长相丑陋的混血儿捡起了路边的石块,在我模糊不清的注视下,高高地将石块举起,狰狞着面容,对准我的头,像是要狠狠砸下。   我猛地一个激灵,挣扎着朝边上一滚,顾不上粗粝的地面几乎要将我的皮肤割伤,也只希望能迅速逃离对方的伤害。   一击不中,对方的攻击变得迟疑起来,又或许是不远处有人即将要经过这里,这个阴森疯狂的混血儿迅速扔掉了手中的的石头,快速地逃窜离开了。   ……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多久,但当我逐渐从疼痛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让我浑身难受,眼前是刺目的白,白得过头,肩膀上无法令人忽视的钝痛一阵又一阵,无法让我忽视。   我不知道究竟哪个外乡人竟然如此好心将我送到了医院。   我还以为我会因为失温而冻死在街上,因为这里的人几乎不可能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我身上的古怪谣言几乎要传遍这附近的所有街区。   但我偏偏就来到了这里,金发的年轻医生脸上还带着较真,事必躬亲地帮我检查身体的伤处。   见我醒了过来,他才终于停下了动作,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并低下头在病历上认真地记录着。   “您需要好好休息。”   “……”我却忍不住思考,现在的医生原来已经不再使用放血疗法了吗?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只是任由他对我进行毫无回应的嘱咐。   似乎是觉得他是在对牛弹琴,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高兴,便转身离开了。   可是,我的确没有经历应对这样的谈话,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我好像在那本书上见到过一段文字,而这段文字不可避免地在我的脑海中不停盘旋。   “很多丑陋的混血儿都是祂的信徒。”   回想起这句话,我突然感到浑身发寒、手脚冰冷。   因为既然之前那个想要杀死我的人是祂的信徒,那是不是也就代表着,即便我躲在这栋破旧的矮楼中、平日里几乎从不出门,但祂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要杀死我?   ……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时候,我的脑海中竟突然浮现起他的脸,我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记忆中的他正沉迷地眯起眼睛,任由我胡乱地咬着他纤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指,贪婪且好不餍足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更加迷乱沉醉的我。   即便距离他抛弃我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我的大脑偏偏就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循环着这一幕。   为什么这一幕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触及到极乐的世界,身心都好似被他征服。而在那之后,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害羞却认真地朝他说了一句如今让我万分恶心的话。   我对他用着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我爱你。”   那时的我自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只是感受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触摸,他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将我鼓足勇气的深情表白放在心上,只是愉悦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记得我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知道此时的我只觉得我可笑的像是个小丑,又更像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滑稽的蝼蚁,在对足以主宰它生命的人类表达自己崇拜感激的情感。   在明白我曾面对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之后,本以为我能幸存是祂对于我的唯一施舍,即便我对此感到厌恶和恶心。   但我不得不承认,活着,即便是没有意义的活着,也比什么都好。   可是,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祂从未想过,我在面对这一切后,还能真的活下来。   我怎会让祂如愿。   ——我偏要好好活着,要祂为此付出代价。 第39章 表白   我坐在昏暗的窗边,战场的轰鸣声仿佛近在咫尺,那是一种凝滞的、沉郁的空气,挥之不去。   局势依旧动荡,对于实力强劲的英国来说,报纸上不停地传来捷报,但也伴随着不少的伤亡,那似乎只是一串串数字,但那数字的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我开始重新翻看这两本破旧不堪的手抄本,即便上面的每一行文字都让我脊背发凉,但我依旧在努力,试图将上面的文字全部记忆下来。   我开始自学物理,即便上面的每一个文字和符号都让人难以理解和困惑深奥,即便我自此之后深深地厌恶物理这个学科,但我仍然坚持。   因为我开始不停地在思索我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祂为什么恰好要在战争前夕前往主战场所在地的德鲁士,为什么又出现在了俘虏营中,出现在了报纸的合照上。   祂在人类社会中假扮原子物理学家,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书籍上面的文字所言非虚,如果微观的粒子之中真的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我确信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因为,这是祂乐意看到的。   可怜我此时才知道,祂本就是一个来自比地狱更可怖的地方的恶魔,以混乱为乐、以见到人类自相残杀为乐。   祂可能什么都没做,只是冷眼旁观、乐见其成,也可能在暗中做了鼓动、煽风点火的恶事,但至少,祂并未对人类报以任何善意。   对于我,也不过是处于玩弄的心理。   之后,便想要让我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   我伸出手触摸被花盆砸伤的肩颈,伦敦的阴雨天极多,一到这个时候我便会感到深入骨髓的酸痛,大片的淤青已经变成暗紫色,我始终不会忘记祂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让我从此之后不敢出门,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低头再度看向报纸上的数字,即便是向英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动员了好几百万的士兵,但在面临这样大范围的残酷战争之后,死伤也已经远远超过百万。   报纸的照片上,有鲜血淋漓的士兵痛苦的哀嚎,也有的是平静冷漠看向镜头的平民,白色的纱布裹着肢体,是死寂般的沉默,也是对于战争的抗拒和反抗。   普通人何其无辜。   我闭上眼睛,蜷缩着将头埋进报纸中,胸中是阻滞的、颤抖的呼吸,眼眶酸涩却流不出泪水,却又因恐惧而浑身颤抖。   我曾经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   随着同盟国的溃败,这场战争逐渐接近尾声。   虽然依旧还有局部小范围的战斗,但是我还是在犹豫过后迈上了前往德鲁士的行程。   祂在离开之前曾对我说,我根本无法找到祂。   确实,祂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或许祂对于我的反击根本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可笑,但我依旧想要这么做。   我想要杀死祂的化身,想要阻止他。   即便只是祂的其中一个化身,即便这或许只是无用功,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想要这么做。   人类不是被祂玩弄控制的蝼蚁,即便祂是人类无法想象的极其强大的神明,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但我们同样是鲜活的,自由的,绚烂夺目地来到这个世界,在灿烂过后,或许会像烟花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也或许会随着文明的覆灭而失落,与祂何干?   与祂无关。   就这样,我踏上了一场孤独漫长且无法被人理解的旅途,没有车夫愿意在这样危险的时候离开这个国家,我只能依靠好心人的便车和简单的步行。   我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安全,也没有人知道我究竟在做多么需要决心却又不自量力的事情。   可是,过去只是出现在幻觉之中的画面的确成了真,曾经富足繁盛的城市如今一片废墟,死气沉沉,只有我一人站在空旷且毫无生机的城市中央,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贫瘠山脉,沉寂之中只有我拖沓蹒跚的脚步声。   但我的旅途是未知的,只要祂不愿意见到我,我能找到祂的概率几乎为零,毕竟,谁会见一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呢?   除非是我用书上含糊不清且可能有错误的咒语召唤祂,但我很有可能会因此召唤到一个更加可怖的怪物。   夜深了,我蜷缩在一个稍微完整的一处破屋之中,夏日的凉风依旧有些寒冷,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点燃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精疲力尽地想要就这样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我好像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暗中一直悄悄地盯着我。从很久之前我便见到过。   但我分不清究竟是我真的被窥视了,还是因为祂在我的心中造成了如此深重的心理阴影。   我无暇思考,只想就着睡意,让身上的疲劳得到缓解。   或许是一连几日没有碰见士兵和战役让我放松了警惕,即便我因为害怕明亮的火光会吸引敌人的目光,调暗了煤油灯的亮度,但我还是疏忽了。   一阵轻微的响动让我从梦中惊醒,我猛得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腹部出血的红发士兵瞪大眼睛举着枪,黑黢黢的洞口面对着我。   我这才明白原来附近真的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这并非幻觉。   于是,我立刻害怕地举起手,而对方在看到房子里面只是一位狼狈的妇人之后,如释重负地放下枪,倒坐在了地上,沉重地喘息着。   漫长的沉默,整个房间像是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平衡,两者都不敢轻易靠近对方。   突然,他用着一种浓重的英腔艰难地开口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意识到是英国人,我松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我是从伦敦过来的。”   他似乎对此感到非常惊讶,但很快,他的话语之中略带一丝祈求,手掌紧紧地捂着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腹部,“女士,您能、能帮我看看我的伤口吗?”   我一愣,在看到他此时并不太好的状态之后,立刻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而后又轻轻地揭开他腹部的衣服,暗红色的鲜血立刻汩汩地涌了出来,染红了我的手指。   这立刻吓到了我,我立刻双手用力的按住了他的腹部,以免他失去更多的血液。   一时间,我感到慌乱至极,四处查找着周围,想寻找什么能用的东西。   “包里……包里有绷带……”   他的语气愈发虚弱了,而我顾不上那么多,立刻伸出一只手,试图从包里面找到他所说的绷带。   包扎对于我一个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医术的人来说非常的困难,我记忆中大部分医生都是庸医,认为放血治疗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即便后来我被送往医院之时,那位年轻英俊的医生让我见识到了医学进步,且对我和我的伤病非常照顾,但他后来便突然离开这家医院,据说是被送往战场了。   我一手紧紧地按住腹部,一手在他果露的腹部上缠绕绷带,血液稍稍洇湿了雪白的绷带,但血液还是很快被绷紧的后纱布止住,让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正一边缠绕一边思索该如何打结的时候,我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迟疑片刻,我缓缓回答道,“阿德里娅。”   “阿德里娅……”他轻声呢喃了几遍我的名字,昏暗静谧的旧屋之中,好像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气氛,“很好听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年轻,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可爱的雀斑,红发张扬且胡乱地像野草一样生长着,朝我露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我的心中一动,不知为什么,像是想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一股如大海般腥咸的气息,船上的身影也是如此朝我微笑。   喉头酸涩地吞咽着,我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一段怎样令人伤感却又美好的回忆,因为我的回忆早已七零八落,被祂毁得粉碎。   可是,我却突然觉得极度地难过,想要流泪。   虚弱的士兵……哦不,年轻的男孩朝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而后,他颤抖无力却执着地抬起手,举在我的眼前,冰凉的手用力地触碰着我的脸颊,像是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力气。   “别哭……我会把你送回,送回安全的地方的。”   ……   ……   ……   ‘小姐,已经没事了。’   ‘你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开心,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所以……我还能继续吻你吗?’   不知道谁的温柔话语和眼前这个年轻士兵的声音重合,我突然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度悲痛和绝望。   可是,眼前这个男孩分明已经被我包扎好,只是因为疲惫和病痛而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我的手,让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掌。   他发烧了……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了我包裹里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迅速转过身,伸手想要把我包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   我知道我这次冒险离开较为安全的伦敦,是为了寻找祂,我不该把我身上的物资浪费在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身上。   但此时此刻,我偏偏就是不想这个年轻的男孩就这么死去,我想要他活着,即便我说不出任何理由。   我立刻用水壶里的水濡湿了纱布,手忙脚乱地放在他的额头上,并艰难地揭开他的衣服,试图为他散热。   躺倒在地的男孩颤了颤眼皮,目光在失神之后缓缓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干涩起皮的嘴唇喃喃,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停下动作,弯下腰,试图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可以帮到他的信息。   但我却听到他用着虚弱的气声说,“女士,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了……”   “您……好美啊。” 第40章 拯救   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起皮,浑身发烫,身体就这样直接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仅有脊背狼狈地靠在鼓起的背包上,口中是我听不清的呓语。   害怕他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将他的背包从手臂上解了下来,试图将他搬到边上的木板床上,以获得更好的休息。   可是,我弯下腰,试图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搬动他,也没能挪动一丝一毫,即便只是男孩,他的身体也实在太重了,我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做到。   只是忽然,意识模糊的士兵大概是意识到我的意图,他的双腿略有些无力地蹬向地面,朝我胡乱地伸出手,像是在配合我的救助。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求生欲,我立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而后借用他自己的力量将他架在我的肩膀上,额头上的湿纱布掉了下来,我却顾不上这些,只是紧咬牙根,艰难地移动,耳边是男孩愈发快速的疲惫喘息,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夹杂着痛苦。   但他非常有礼貌,我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句含糊的谢谢。   终于,小腿碰到了床板,我侧过身,男孩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和床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我立刻看向他腹部的伤口,血丝隐约冒了出来,而他的衣服在之前已经被解开,又因为寒冷而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之前,我在受到花盆撞击的时候也发了烧,我确信在那个时候那位医生给我进行了散热处理,但我不记得在他看上去很冷的时候是不是也依旧如此,而且,他看上去很口渴,但水壶里的水是冷的,我更不确定给他喝冷水会不会反而起到什么相反的效果。   我将铝制水壶放在胸前,裹在外套的里面,试图捂暖它。   但水温并没有显著的上升,而男孩的额头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原本的呓语因干渴变得更加沙哑。   这该怎么办?   心中的扭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希望他活下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我先是用水壶里的水漱了口,而后将清水含在嘴里,试图将水含热,而后低下头,看着他苍白却饱满的嘴唇,轻轻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真的很渴,温润的水刚一接触到他的嘴唇,他便急切地吞咽摩挲,企图喝到更多的水,但又因干燥起的皮略有些坚硬,反倒是磨得我生疼,却又起酥发麻。   我努力让自己忽视内心这种不再平静的、好似缓缓泛起涟漪的情绪波动,只是埋头,试图将口中的温度传递给他。   腹部的伤可大可小,我能做的不多,只希望他是幸运的,能赶紧好起来。   ……   ……   ……   那个晚上我不知道我究竟忙了多久,便累得失去了意识,梦境混沌地翻涌着,像是污黑的淤泥,又像是深红色的血液,看不分明,只能感到深渊之中有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在紧紧地盯着我。   我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这场梦却让我即便是在睡梦中都感觉到畏惧和害怕,心底发寒。   直到微弱的光线照到了我的脸上,我才缓缓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我侧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身边却是一具温热的躯体将我揽在怀中,耳边是灼热且依旧略带喘息的呼吸。   我的手竟就这样放在了他滑腻却坚硬的胸口上,手心有些潮湿,不知道是我的手汗还是因为他因为发烧而出的热汗,我立刻收回手,猜测应该是昨晚我太过疲惫,在困倦中侧卧在了他的旁边,我希望他能借此感受到一些热量,而我同时也能在床上睡个好觉。   但醒来之后,这个场面吓得我浑身僵硬,即便我我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即便眼前英俊稚气的男孩看上去人畜无害且受了伤,但如此亲密、近距离的行为依旧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于是,我趁他没有注意到,立刻就想挣扎着跳下床。   只是,他突然动了,有力的手臂直接将我揽在怀里,他好像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我的颈窝,像是个脆弱的小动物一般啜泣并颤抖着。   我挣扎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即便我被陌生却又鲜活的男性气息吓得浑身发抖,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的心中不知为何隐约有一种总遗憾,我不该再度拒绝他的一种遗憾,就好像我曾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但我却未曾将我的情感表达出来。   即便我从未见过这个已经站在战场上的年轻男孩,但我就是不忍心推开他,而是想要好好地保护他。   可是,他比我强壮,也比我富有战场上的经验,我这样的人又能保护他什么呢?   ……   直到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祂的身影。   且想到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我的身体不禁逐渐僵硬起来。   我和这位男孩的举动实在是过于亲密,或许,原本他还有机会活下来,而我这样反倒会害了他。   可是,我很快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自嘲般地轻笑起来,觉得我的担忧和顾虑实在是荒唐得可笑。   祂早就抛弃了我,并对我们之间的游戏感到腻烦,祂有着更疯狂、更宏大的野心和目的,我不过是其中顺带过的、有点意思但又已经失去趣味的一小部分,我实在是过于看重自己在祂心目中的分量。   即便我们做了所有爱侣之间都应该做的事情,也并不代表祂真的在意我的所作所为,更别说是对我抱有任何情感了。   就像祂曾经说过的,我已经自由了。   甚至,我还想要杀了祂的化身。   我恨祂,恨祂竟想要杀了我,恨祂像玩具一样操控且玩弄着人类,我又为何要顾及祂呢?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男孩的脑袋,却依旧觉得,即便祂不在意我、更不会在意我怀里的这个男孩,但这样的行为也实在是说不上体面,即便现在是战争年代,而我们处在危险的边缘。   于是我停下了动作,反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温度显然是降了下来,和我额头的温度差不多,所以我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试图离开这个热情男孩的胸膛。   但我的动静大概是吵到了他,他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尾下垂的狗狗眼,而后蔚蓝的双眸聚焦,凝视在了我的脸上。   大概是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吓得想要缩到墙角去。   “嘶——”但他的动作过大,男孩捂住腹部,痛苦地皱起了脸。   我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是感到手足无措,垂下眼眸,也不由得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嘴里的话百转千回,最后才开口道,“您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整理起我那些被堆出来的食物和水,打算继续寻找祂的旅途。   “您放心,我会送您回去的……您一个人走还是很危险的。”   我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朝他勉强地笑了笑,“我并不是回伦敦,我要去德鲁士。”   “……为什么?!”   他看上去非常惊讶且困惑,甚至,眉头紧紧地皱起,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会独自踏上前往战区的旅途。   是啊,为什么呢?   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我注定无法与人诉说的秘密,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而无知也的确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因此,我并没有解答他心中的疑惑,而是拿起我整理好的行囊,准备离开这里,前往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离开,身后的男孩却突然发声,“这里距离德鲁士大概只有一百公里,我可以送你过去。”   我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停下步伐,继续往外走。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我下意识回过头看,却惊讶地看到那个男孩艰难地背起背包,拿着枪走出了屋门,朝我行走的方向缓缓跟了上来。   见到我看着他,他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但笑容好像又牵动了他的伤口,又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女士,你救了我的命,绅士可不能把女士一个人扔下不管……”   “……噗。”   我先是忍不住笑了,而后喉咙像是被什么异物卡住,不禁觉得哽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哽咽,但长久以来,孤独寂寞的内心好像被温暖了一般,好似看见了什么明媚灿烂的美好景色,不愿意再移开视线。   那一瞬间,我动摇了。   动摇于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翻山越岭,找到祂的踪迹,为什么要陷入仇恨之中,以渺小的人类的身躯来报复伟大的、不可名状的祂。   向祂复仇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我付出了一切的代价,祂也依旧能随手幻化出更多的化身,达到祂想要达成的目的。   我为什么还要做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或许,我也可以回到伦敦,继续我平淡漫长的一生,可以和我眼前的这个男孩,也可以是别的愿意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见证它的成长。   我还可以……   “唔——”正当我这么想着,面前的男孩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此时并非捂着腹部的伤口,而是像窒息一般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咙,脸色由苍白极快地转为青紫,眼神变得涣散,身体也一下子失去支撑,柔软地跪在了粗糙的地上。   “不!”   我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过来,迅速地朝男孩跑了过去。   那一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莫里亚蒂教授,在与那位福尔摩斯先生于瀑布缠斗的时候,明明处于上风的他突然表现出了和眼前男孩一样的症状,毫无缘由地紧紧捂着自己胸口,脸色痛苦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莫非……   不平坦的地面突然将我绊倒,但还好他已经近在咫尺,因此我顾不上那么多,在重重的摔倒之后,忍着疼痛快速地爬到了他的身侧,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胡乱地按压着他的胸口,希望能借此帮他呼吸。   男孩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蔚蓝的眼眸平静却又忧伤地看着我,口中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脸色痛苦却又像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我不停地大声咒骂着,眼角泛红,是即将坠落的泪水。   “你敢……你怎么敢!”   “如果他死了,如果……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只是个孩子!”   我歇斯底里地吼道,开始意识到那些美好的畅想都是假的、绝无可能发生的,即便我真的想要平静安稳地度过一生,祂也绝对不会放过我,更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我早已泥足深陷,只有一方的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   即便死去的注定会是我。   但此时此刻,我却不愿再去想那么多,只能拼命地思索着拯救他性命的办法,突然,我在此刻想起了《圣经·旧约》上曾经说过,先知希伯来曾口对口拯救了一个孩童的性命,而我也曾在医院的产房看见过护士对刚出生无法呼吸的婴儿这么做过。   于是,我立刻放平他的脑袋,低下头,想要把我口中的呼吸度给他。   嘴唇的距离愈来愈近,两寸、一寸……   “——确实是个可爱的男孩。”   正当我的嘴唇即将靠近他的,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猛得打断了我的动作,让我几乎动弹不得。   伴随着缓慢沉稳的脚步声,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我听不出情绪的笑,“我喜欢。” 第41章 我的   我浑身僵硬,不知是因为祂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感,还是因为我的恐惧,总之,我根本无力动弹,甚至差点要瘫软在地上。   我竟然还以为自己能杀死祂。   真是不自量力。   此时此刻,面前男孩的脸色愈发痛苦,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吞咽困难,眼神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像是快要昏死过去,我知道我不能继续这么耽误下去,便咬牙开口祈求道,“……放过他!”   “和他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说到一半,我突然噎住了,甚至觉得我未能全部说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可笑,我究竟有什么资格和对方谈条件,明明我连我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我又如何能在祂的手下挽救这个无辜男孩的生命?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深深地感到疑惑,疑惑于祂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祂不是已经将我抛弃,前往德鲁士沉浸在祂的游戏之中了吗?   总不见得,祂还在意我吧?   ……   在意我。   为什么?   一时间,我的心跳如鼓,像是在一团纠葛缠绕的黑色丝线中迅速找到了头绪,隐约觉察到一丝有利于我的筹码。   我当然无法确定我的感觉到底对不对,但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冒险尝试,不然,这个我仍不知道姓名的男孩就一定会死在这里。   战争分明已经接近尾声,而他却可能因为我,平白失去性命。   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看这个可怜男孩的状态,而是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一边咬紧牙关一边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你不是说,我已经自由了吗?”   我感觉到我的神色和言语中透露着对祂的强烈怨恨,但我无法控制自己,即便我知道我需要祈求祂、需要放低自己的姿态,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祂也没有回答,眼窝隐藏在阴影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面无表情的目光从男孩开始抽搐的身体缓缓移至我的脸上,似笑非笑,却依旧不想和我说话。   “既然我自由了,你又何必在意我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一字一顿,我甚至觉得我好像在刻意地激怒祂,可是我却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不知怎么的,我下意识地觉得我这么说或许能挽救他的性命。   “与他无关!”   “我亲爱的阿德里娅……”   终于,祂缓缓开口,优雅的牛津腔被缓缓地拉长了语调,显得无辜又漫不经心,“你总是冤枉我,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我气笑了,不禁转过身朝祂吼道,“那好,既然你什么都没做,作为无所不能的神,你是不是应该救救这个无辜的男孩呢?”   祂不置可否,口中轻巧地说出了简单而又残忍的词,就像是在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我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祂。   而很快,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倘若我杀了祂,这个无辜的男孩或许才有幸存下来的机会,否则,他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   于是,我弯下腰,费力地捡起了掉落在男孩身边的枪,而后颤抖地朝祂举起,瞄准祂的脑袋,试图借助枪的力量杀了祂。   杀了祂……杀了祂!   为了人类漫长未来的自由,同时也是为了我的自由,即便这只是一个化身,即便我注定为此付出代价……   这都是我必须承担和面对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祂的可怖和疯狂,我必须在这里阻止祂!   但偏偏,在我开枪之前,祂却动了,继续着朝我走来的步伐。   “别过来!”   我慌了,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惊恐地收起食指,想要扣下板机,但无论我怎么按,枪都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祂像是看不下去,有力的手指握住了我手中的枪管,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指引着我轻轻地按下了保险,“咔嚓”一声,枪管中这才响起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竟然紧张地忘记了上膛!   但即便子弹是随时能够发射的状态,我看着就站在我面前的、与人类长相别无二致却万分邪恶污秽的神,偏偏就扣不下去了。   祂的眼睛明明应该是碧蓝的,像是一块美丽的蓝绿色宝石,但此时我却看出了其中的漆黑肮脏,有千万罪恶在其中翻涌,让我更加毛骨悚然,却又深陷泥沼无法逃脱。   我不知道距离此刻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身后的男孩究竟还有没有存活下去的机会,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来自更高一维度的庞然大物的威压,我就像是一只真的蚂蚁,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人类,我看着祂在我的眼前缓缓地、一帧一帧地移动,但我又分明看到祂移动过后的残影残留。   ……不要!   我眼睁睁地看着祂的手下移,经过了我的肩颈,而后来到了我的腹部。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小腹上,用锋利的小刀一笔一画留下的丑陋印记。   那曾经血肉模糊的每一刀,都让在我痛苦的同时也让我平静安心下来。   我以为刻下这个印记之后,祂便无法再伤害到我,最少最少,也应该不再能继续触碰到我了。   可是,我错得离谱、错得天真。   祂好似发烫般的大掌隔着我的裙子直接笼罩上来,覆盖在我腹部的印章上面。   一时间,我甚至忘记我应该如何呼吸了,只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祂。   “伊波恩之印记,听说……可以免受我和我的爪牙的侵害。”   祂凑近我的耳边,掌心缓缓摩挲着,但祂口中的每一个词都带着讥讽和嘲笑。   “刻的很不错,我的小蚂蚁,真是让我爱不释手。”   祂一边说一边朝我露出了一个诡怪荒诞的笑,让我最后的力气也随之消散,瘫倒在祂的掌心,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一般不见天日。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   蚂蚁,我终究是一只渺小脆弱的蝼蚁,即便我是竭尽全力的挣扎,在祂的眼中,也不过只是虫蚁垂死之际的叮咬罢了。   我怎么就这样轻信了那本书上的话,以为这样我仅凭这个图案就能安然无恙?!   脸颊上有什么湿漉漉且温热的泪水划过,我手里的枪掉落在地上,只能精疲力竭地喘息着,仿佛快要窒息的不是那个男孩,而是那个愚蠢滑稽的我!   不过……或许这样也挺不错的。   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如果祂真的要杀死我的话,至少我不是孤独的。   在祂的罪孽深重的玩弄和欺骗下,已经有上百万的人类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不过是众多受害者的其中之一,说起来,我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怨恨的。   “你为什么不一起把我杀了呢?”   我坐在地上,看向倒在身侧,看不出动静的男孩,忍不住无声地呜咽了起来,“反正像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做了无数遍,并享受其中,不是吗?”   如果连死都无所畏惧,那么,祂又有什么可怕的?   “怎么会呢,我的阿德里娅。我一向只是个旁观的观众,从不参与其中。”   “哈!”   “人类贪婪善妒,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自食其果罢了。”   “那与这个男孩有关系吗?”   “……”   “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请您赶紧离开这个世界,去其他地方寻找你的新趣味。我绝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阻止你。”   “Always……”   良久,我好似一直未曾听到他的回复,直到一声叹息之后,祂开口道,“哎……你为什么偏要做那只与众不同的蚂蚁呢?”   ……?   我一僵,一时不能明白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秒,祂抚摸着我的脖子上脆弱的血管,低下头,无视我的抗拒和挣扎,温柔地、怜悯地亲吻着我的嘴唇,并兴奋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的,阿德里娅。”   ‘我的’被祂重读,就好像我就是祂的所属物一般,而所谓的‘自由’也不过只是一个玩笑,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自由,也更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   “他已经死了,身体早就凉透了呢。” 第42章 绝望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祂,完全不能理解祂所说的话,但随即,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穿着士兵制服的男孩。   我远远地看了过去,他的身体平躺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胸口毫无起伏,挣扎已经不复存在,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又像是如祂所说,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嗡——”的一声,那是一种好似是来自于金属的静谧震动,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一时间不敢去确认祂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但我心里明白,祂说的就是真相,因为祂并没有任何理由为此欺骗我这个渺小弱小的蝼蚁。   我的呼吸停滞了,胸口发闷堵塞,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无力却又竭尽全力地缓缓地靠近他。   刚才分明还鲜活地朝我微笑的男孩此时竟然就这样浑身僵硬地躺在地面上,当我鬼使神差般地朝他伸出手,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   就算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如此冰凉,好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很久?   我不敢细想,我怕再继续思考,我就会被这些胡乱可怖的猜想深深淹没。   但即便如此,我忍不住地想要问,问问眼前的这个强大的神祇,这个男孩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与我产生了交集罢了。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能问出口。   ……归根到底,一切都是我的错罢了。   是我害了他。   我的心口钝痛,极度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而我巴不得自己沉浸在其中,在深邃密闭的海洋中沉溺,也好过面对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一切。   我的手指收紧,手心攥着他腹部的衣服,腹部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结块坚硬的布料如刀般割着我的掌心,我却赶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忍不住一边笑却又一边疯狂地嚎啕大哭。   因为,这一切都太过讽刺,我实在不明白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什么会陷入如此荒谬的境地。   我恨祂,可我却根本杀不了祂。   我以为我已经获得了自由,可是,原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其实我早已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只是孤零零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等待着我命中注定的终结。   但原本我以为,这个男孩或许会在我暗无天日的世界中成为我的一丝光亮,只是最后……   然而,正当我沉浸在伤痛之中,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原本在我身下那具还完整的尸体在我的眨眼之间突然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   那具空洞的骷髅仿佛就这样看着我,像是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愁怨。   我被吓了一大跳,因恐惧和愧疚带来的来自尾椎骨的麻意让我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这个死去男孩的目光。   但下一秒,我好似陷入了冰凉黏腻的怀抱当中,颈后是令人恐惧的吐息和哼笑,我惊恐地挣扎,尖叫着咒骂祂,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只能看到一片翻涌着的黑暗蔓延到无尽的边缘,像是在诡异地蠕动,亦或者只是我的人类视野太过狭小,坐井观天地以为我看到的便是全部。   除此之外,我只能感受到一股我根本无法违背且对抗的力量,是神明之于人类的绝对控制,我就好似是一只被轻易捏在手里的蚂蚁,根本无法逃脱。   祂类似于手指地部分戳弄着蚂蚁的身体,而后滑腻柔韧的触手将它整个包裹在手中,轻柔地感受着它身体的轮廓,对已经了如指掌的结构细细把玩。   渺小的蚂蚁无力挣脱,只是不停地发出弱小无力的惊恐呐喊,却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且一无所知。   它太渺小、也太过脆弱,根本无法理解神明的本来面目,也不明白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对于它来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受。   粗砺坚硬的表皮与它的皮肤摩挲着,像是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紧紧地纠缠包裹着它,让它颤栗且恐惧。   它也曾在梦境中朦胧地见过或者是感受过这样的场景,本以为那已经足够令人恐惧,但是,却根本没有此时此刻真实,跟没有像现在一样,真实地面对恐惧和不可名状的本身。   祂降临了。   或者说,它终于见到了祂的真实模样。   只是在它的认知中,祂本身是无法被理解的,只能用“伟大而又壮丽”来形容,但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在这样的降临面前,任何的反应都是颓然。   它只觉得它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那种想要流泪的感受,因为祂是那么地神祇,充斥着黑暗且堕落的魅力,蛊惑着它不断地下坠,并与祂神圣地合二为一。   但即便如此,它唯一的一丝理智却叫嚣着强烈的拒绝,以蝼蚁的身躯壮丽地反抗,就算头破血流也不愿同流合污。   那的确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蚂蚁,那么鲜活又如此坚韧,倔强地不像一只蚂蚁,难怪它因此获得了神的喜爱。   即便它对此不屑一顾。   但这可是伟大的、不容拒绝的强大神祇啊。   于是,它的身体轻而易举且毫不留情面地被撕裂,残忍且恶劣地捅进了深处,无人能从祂的手中幸免,即便它是其中最幸运的一只蚂蚁,它也无法违抗神的旨意。   ……又是多么地不幸。   更重要的是,身体的每一寸触感都清晰地传达到大脑,甚至和以往相比,更是放大了无数倍,它无法逃避,也无力承受,更无法从中感受到多少的乐趣。   就好像,它几乎破碎,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在疯狂的临界值徘徊,似乎马上就要坏掉了。   即便如此,祂并未放过这只可怜却又可爱的小蚂蚁,在意识到它在面临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困境,却依旧保持着正常蝼蚁难以企及的强大之后,祂愈发喜爱它了,甚至对此如获至宝、流连忘返。   这样的它,如此迷人,又怎能和其他的蝼蚁这般亲密呢?   逐渐的,建立在它的痛苦之上,神的脸上逐渐露出了餍足的神情,直到最后一刻,祂颤抖着将新的发源埋藏在它的体内,这是一场荒诞无度的强迫与占有,那一瞬间,仿佛混沌无序的世界都在为此感慨和欢颂。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世界将会因为这只渺小而特殊的蝼蚁而变得不同。   *   电闪雷鸣,遮天蔽日,雨水如针扎一般坠落,但我却对此麻木。   我无力地蜷缩在瓢泼的雨水之中,腹部的胀痛已经不值一提,浑身更是剧痛,像是整个人被破坏粉碎后重构,看不出任何伤口却早已伤痕累累。   我不停地抽搐干呕,但最终我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唯有酸臭的胆汁污染了地面上汇聚起来的肮脏雨水。   但很快,我连这片土地都觉得肮脏,用尽了我浑身的力量,只希望能逃离这里,前往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   我不停地奔跑,即便身后并没有人追踪我,但我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在慌忙之中数次重重地跌倒在地,任湿漉漉的淤泥将我玷污。   可这又算什么玷污?   与祂相比,不值一提。   我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误以为温润的水流会给我一个葬身之所;我从高高的悬崖坠落,深信岩石会让我消失于粉身碎骨;最后,我来到了一个充斥着怪异气体的山洞之中,寄希望于这里的空气能给予我解脱……   但最后,我都古怪地幸免于难,仍然苟活于这肮脏的世界,祂的化身虽然消失,但我仍然会在每个幻梦之中,与祂重聚。   别无他法,在绝命之中,我选择踏上回国的道路,却又在这样的长途奔途中拒绝睡觉,但逐渐的,眼中的每一个场景,都仿佛是在虚幻和真实之中游移。   原来,我根本无路可逃。   甚至,我原以为,我每一次的绝望,都是绝望的终点,却未曾想,那只是绝望的开始。 第43章 甜心   我站在繁忙萧索的十字路口,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在我眼前驶过,就像是一道道虚无的幻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仍存活在这个肮脏恶心的世界,但我此时无比希望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可是,陌生的人们冲我怒气冲冲地大喊,叫嚣着我是不是想找死。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我并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愿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噩梦。   更重要的是,我也无法让自己解脱。   街道上洲际特快牌香烟广告随处可见,照片里的男人慵懒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地站在阴影之中,像是在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开始感到害怕,因为隐约的轮廓之中,我好像看到了祂的影子,在轻声说些什么。   我开始捂着耳朵疯癫地哼着啦啦啦,好让自己听不到祂的说话声,根本不在乎走过的路人皆用厌弃鄙夷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疯子。   我想我或许是真的疯了,因为片刻之后,那些人在我眼中,也立刻变幻了容貌,变成了祂的模样,说着我听不清的呢喃。   我捂着耳朵极速奔跑,我嚎叫着想要逃离祂,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祂的控制。   可是,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我甚至意识到,即便我选择回英国,我却依旧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回到我之前的居所吗?   这绝对不可能。   过去我还抱着获得补偿的心态,在那栋矮楼之中就这样住了下去,可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甚至我唾弃所有与祂相关的一切。   于是,我隐藏在黑暗污秽之中,希望借此躲避黑暗的侵扰,我最后选择蜷缩在深巷的角落,假装自己已经与死人无异,我试图忘记我所遭遇的一切感受和所见所闻,只剩下灵魂在一个美好安全的地方游荡,即便祂不愿意放过我,我也能假装自己是一个旁观者,我的思想依旧是自由的。   这是人类对于无所不能的神祇的唯一反抗,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当我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便与我无关了。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这里逃避了多久,战争的阴云让伦敦的街头变得寂寥不少,我不吃也不喝,但却得以在此残喘着,偶尔,我回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更多的时候,我一边抽泣着,一边为自己的命运感叹。   但常常在感叹之后,我又开始恐惧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唯恐祂还会用更可怖的方式折磨我的身心。   而我也的确对祂了如指掌,果然,我所厌恶的,偏偏就不肯放过我。   ……   淅淅沥沥的雨夜,这个静谧的、难以发现的小巷传来一道缓慢的且令人熟悉的脚步声。   此时的我因为饥饿已经昏死的边缘徘徊,眼前的一切都是光怪陆离,彩色的光芒目眩神迷地闪烁着,让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来到了天堂的门口。   可是,在听到那道脚步声之后,我朦胧的双眼好似看到祂长长的双腿,交错着向我靠近,我虚弱不已的身体立刻开始剧烈地颤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但我又能逃到哪儿去?   为什么祂就不能放过我呢?   为什么……   我并没有得到答案,我只感受到那双冰凉宽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并怜爱地用手指帮我捋起早就被雨水濡湿的发丝。   祂轻柔地将我拦腰抱起,冰凉湿润的嘴唇在我的耳边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叹息,就好像我的狼狈憔悴等一切都与祂无关,是我的任性才让我落入了这般田地,我应该对祂的反复玩弄和折磨逆来顺受。   我无力挣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在我小的时候,女仆特意为我捉来的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失去了自由的它并不愿意吃任何东西,我着急却又束手无策,天真却又近乎残忍地试图将食物硬塞进它的嘴里。   最后,我抽噎着,郑重其事地将渺小脆弱的它埋进土壤里,自以为是地为它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就好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那种不自知的、更高维度生命的凝视。   ……不,不对。   我脆弱的身体突然察觉到胸口传来的一阵抽搐,强烈的窒息感像是要将我拽入深重漆黑的深渊,马上就能告别一切的痛苦。   那一瞬间,我竟然感到万分的喜悦,只奢求深渊能来的更快一些。   是啊。   祂连虚伪的善意都不曾有过,在面对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祂的渺小人类,迅速夺走她的性命,才是堕落邪恶的神明最该会做出的选择。   我艰难地抬起手,试图进一步地激怒祂,好让我像那个可怜却又幸运的男孩一样,骤然失去自己的性命,了结一切痛苦。   但下一刻,冰凉的触感“啪——”得一下附着在我的手背上,有什么粘稠柔软且我看不清轮廓的东西紧紧地缠住了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   我从祂的动作中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和威胁,那是一种我根本避无可避的杀意,像是祂已经对我失去了全部耐心,但我却并未产生任何恐惧害怕的情绪,甚至,对此我感到非常的期待,期待祂能让我解脱。   可就在我以为我即将如愿的时候,祂却忽然动了,笑声中带着一丝阴翳和诡异,并缓缓地朝我低下了头,在我的手背上轻缓地落下一吻。   而后,我终于听清了祂细柔且温文尔雅的呢喃。   “我可爱的小蚂蚁。”   “你可是我的人类配偶和孕育着我的子嗣的母亲呀。”   “你摆脱不掉我的……”   祂愉悦地轻笑着,薄唇又转而重重地印在了我脆弱的太阳穴上,那一瞬间,仿佛滔天惊骇向我涌来,我分明听清了他说的话,但每一句话我都无法理解,却瞬间像是被翻涌着的浪花击中,要将我整个人击溃击碎。   “Never ever.”   祂说。   *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不长记性了。   明明反抗毫无用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了一般地捶打他,甚至尖叫怒吼着想要再度逃走。   但即便我并未感觉到身体的任何变化,我就是唯独不能忍受这一点。   我忍受不了。   我用力地揉捏着我的腹部,咬牙切齿地捶打,恨不得掐死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疼痛残留。   可我巴不得用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记住,我究竟遇上了什么令人发指的恶魔!   只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面对行人好奇古怪的瞩目,祂一边走一边用力地将我揽在怀里,嘻嘻揉着我的手,好像祂是一个无奈的可靠丈夫,耐心地哄着自己的歇斯底里的妻子,能微笑着容忍妻子的一切无理取闹。   此时此刻,我好想扯下祂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知道祂的本来面目,露出比我更惊恐癫狂的表情,陷入比我更糟糕的境地。   不不不,我怎么了……   我怎么会这样想?怎么会希望有其他人落入和我一样的境地呢?   那种撕裂的感觉让我极度的痛苦,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般,控制着我产生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感到强烈的自责和歉疚,至少,我的同胞——人类从未伤我至深。   不知走了多久,祂带着我走到了一间新的公寓楼,很显然,在祂作为化身抛弃我之后,这里就是祂居住的场所。   和那栋矮楼相比,显然是局促很多。   我从未发现我可以如此尖酸刻薄,抑制不住地用最恶劣的语言贬低祂,嘲讽祂,意图让祂早日对我厌烦。   但祂却对此并不在意,而是将我推倒在地,而后拉扯着我的头发,捏着我的下颌,强迫我向他靠近。我试图反抗,但祂的大掌禁锢般的按住了我的脑袋,对此颇为愉悦,只是低头俯视,看着我因为弥漫着的浓重腥臭而痛苦,又因祂的粗鲁而呛住,几乎要再度窒息而亡。   我的下颌像是像是要被祂的手指捏碎了,无法用一点儿力气,只能被迫承受。可是,我却抑制不住内心深处想要反击的心理,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在不知不觉中举手朝着祂靠近。   “阿德里娅,原本我决定在多年后再公布这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发现的,但我改变主意了,因为你太无趣了。”   意识到祂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我突然慌张地停下了动作,却不明白祂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是唯一可以左右我的人类。”   祂垂下手,轻抚我的脸颊,手指摩挲着,脸上的绒毛因此颤抖,而后在那个瞬间,大量爆炸般的复杂画面和信息接连不断地涌进了我的脑海。   我一边维持着此时的姿势,眼前一边好似出现了令人恐惧的幻象。   蘑菇云一般的巨大烟气遮天蔽日,天空都好似为此哭泣,人类无力地在耀眼的光芒中停下动作,最后消失在其中,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   这是……什么?   那一瞬间,我手脚冰凉,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茫然而迷惑。   祂恶劣地笑了。   “取悦我吧,甜心。” 第44章 屈服   我抬起头仰视着祂,对于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感到无比震撼,眼角是不由自主落下生理性的泪水,下颌酸痛难忍,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祂此时表现得好似是一位仁慈的神明一般,悲悯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像是想要让我的内心得到平静,但祂的行为和语言却完全与之相反,充斥着残忍和贪婪。   我第一次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堕落的怪物,因为拥有了神明的力量而为所欲为。   我因为过于震惊而完全茫然了,我忽然搞不清楚祂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愣愣地看着祂,希望能从祂这里得到解答。   但祂却好像等不及了,对我的无动于衷非常不满意,不耐地轻笑了一声,而后迅速抽离,粗暴地将我推开,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看着我的神情,像是静候我想清楚一切。   我抿起干涩粗糙的嘴唇,艰难地吞咽,口腔苦涩疼痛,我跪坐在地上,机械式地转过头,看着祂脸上的神情,试图想要从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搞清楚我此时究竟该何去何从。   而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又开始会想之前的画面。   刚才的一切闪得实在太快,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画面却是那么清晰地显示在我的面前,即便我闭上眼睛,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一切。   我分明看到人类陷入了战争和其他更恐怖的危机和混乱之中,这个地球上的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每况愈下,他们有的在战争和折磨中疯狂,有的成为上位者的牺牲品,有的神情痛苦,挣扎在火光和烟尘之中,嘶吼着朝我伸出手呼救。   我好想好想握住其中的一双,它布满了皱纹且形容枯槁,可是当我反应过来想要伸手过去握住它的时候,那双手却像烟一样消散在了我的视野里,被翻涌着的气流和浪花吞噬了。   一时间,我毛骨悚然,只是怔愣着浑身颤抖。   那究竟是什么……   是祂制造出来毁灭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吗?   那一瞬间,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搞清楚了祂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祂。   原来祂的意思很简单,祂要我放弃一切无谓的挣扎,要我低声下气地祈求祂,甚至要我快乐地接受祂对我的一切折磨和玩弄,之后祂便“有可能”放过那些被无辜卷入的人们。   就像那个因我而死的男孩,我至今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最后葬身何处。   但我知道,他的死的确是因为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悲伤和绝望忽然朝我迅速涌来,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艰难地紧咬下唇,恨不得想要让祂立刻去死,为这一切都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但我办不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解脱,只能任由自己陷入祂设定的游戏之中,四处碰壁,囚于令人绝望之处,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终究是我太过软弱。   可是,虽然我也不愿意无辜的人类步入后尘——即便,我可以选择更自私一些;即便,祂的话毫无可信度。   但我又哪儿来反抗的余地?   既然祂要我放荡,那我便只能放纵自己,让自己沉溺其中,将别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因为我只是一只蝼蚁,被祂捏在手心的蝼蚁,即便是死也只能被祂掐死。   想明白这一切,我笑了,笑声抑制不住地从胸口处倾泻出来,让我无法抑制住那带着讥讽的笑。   既然如此,我还在纠结些什么呢?   于是,我动了。   我努力地隐藏起那些无法抑制的仇恨和痛恨,压低我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却又危险疯狂的视线,双手交叉将我身上的外套撩起,皮肤在触及到微凉的空气之后泛起了阵阵涟漪,但我只是继续。   也只能继续。   我抿起嘴,好让我的嘴角无法透露出任何一丝不甘的情绪,低声下气地朝祂缓缓爬去,假装我是个毫无感情、毫无意识的木偶,只奢望能从痛苦之中汲取到一点点快乐就好。   但祂却笑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演技太过拙劣,而我的无奈和不甘还是被祂发现,让祂不由得朝我伸出手,捧住了我的脸颊,目光中带着对于我屈服的兴奋和满意,鼓励着我继续。   我死死地抬起我的双眸,一边看着祂微微变化的表情并一边张开嘴,从一开始的试探到自暴自弃,内心好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化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并不擅长取悦别人,因为我从小便是被取悦的那一方,父母、女仆、朋友……他们总是会尽力让我感到快乐,这也是我自始自终怀念我的童年,那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因而在突遭变故、家道中落之后,我的骄傲和自尊也不允许我为了别人而让步。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位在社交场上有名的美丽淑女、大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由衷赞美,也早已失去了我的一切依仗,在我幸福的童年之后,命运好似便再也不愿意眷顾我,终究是要我向我痛恨的人低下我高傲的头颅,做我感到万分恶心的事情。   我沉默地听着他在我的的耳畔急促地喘息,无视我的痛苦和极限,似乎对于我已有的配合并不十分满意,愈发得寸进尺且贪得无厌。   但我又能怎么办,就好似我已经被祂撕裂破碎,变得再也拼不起来了,愈发支离破碎。   *   祂伸出手温柔地触碰着我的嘴唇,但此刻的我靠在祂的怀里,只觉得毛骨悚然,连每一寸相触的肌肤都要炸开,叫嚣着让我逃离。   但我偏不这么做,而是挣扎着起身,在祂探究的目光下,带着恶意仰起头,试图亲吻祂,将祂给予我的一切都奉还给祂。   祂先是疑惑,但随即祂满不在意地笑了,揽住我朝我吻来,深情款款地与我纠缠。   但最后,反倒是我忍不住了,我恶心地推开祂,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已,几欲呕吐,甚至大脑都感到缺氧,像是要昏厥一般,即将在朦胧之前失去意识。   我的确是变了,因为祂,被迫成为了我最最讨厌的人,任由自己屈服却又开始不住地自我厌恶。   但这样的自我厌弃又开始促使我更加放纵,转而继续亲吻祂与祂沉沦。   模糊与梦幻的光晕之中,祂的五官变得模糊起来,只要我假装祂不是祂,哪怕是其他的任何人,都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我开始轻吻他的鼻尖,我曾经特别喜欢他挺拔的鼻子,真的特别好看;我亲吻他修长的手指,因为我觉得他那双科学家的手特别厉害;甚至,我紧紧地抱住他,因为他在我走投无路之下出现了,拯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安家之所……   为什么?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而我竟然还他妈的相信了。   我们的心跳乃至其他的东西,均是频率一致,好似即将融为一体,但除此之外,我与祂毫无相同之处,天壤之别。   即便尝试无数次,结果也是一样。   除非祂强迫我,而这一点,祂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而祂,也正在这么做,并乐此不疲。   ……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然精疲力竭。   祂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体贴地做好食物,不厌其烦地喂我,并不停地安慰我,试图给予我继续下去的力量。   但我并不愿意在此之后还要继续伪装我们非常恩爱和睦的假象,只是转过头冷着脸,拒绝祂所谓的帮助。   可是最后,祂并没有继续纵容我,硬是掰开了我的嘴,将美味佳肴全部塞进了我的嘴里,并强制我吞下。   食物几乎卡住我的食道,脆弱的喉管被刮得生疼,眼泪一下子便泛了出来。   即便我的胃立刻得到了温暖和滋补,传达到了我的四肢百骸,而食物也确实是我此时此刻的必需品,但……   我再一次想起了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宁愿饿死也不愿意顺从我的鸟儿。   它当时在想些什么?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无所谓了。   只愿它来生,能一直自由地翱翔下去吧。 第45章 沉溺   战争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便已经悄悄地结束了。   我不知道我之前看到的画面发生于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但至少,世界已经重归了平静。   归于平静的除了战争,也包括我的生活。   只要我选择屈服于祂,然后假装我是另一个人,冷眼旁观一切,好像也就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了。   他们亲吻相拥,像是破镜重圆的爱侣,重新点燃了爱火。   她,另一个阿德里娅,重新陷入了对祂的迷恋,幸福得和最开始我们相遇时如出一辙。   好像爱上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就能假装自己从未被伤害过一样。   可笑可悲却又无可奈何。   时间好像重新回到了过去,离开那栋矮楼的生活像是重新开始了一般,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我并不再感到快乐,满腔的爱意也仅限在床上与祂虚与委蛇的时候,快得转瞬即逝,之后便只剩下空虚和寂寥。   不过,我的生活倒是变得更“自由”了一些,不过,这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因为我知道,祂总有办法找到我。   于是我干脆选择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我想知道祂究竟在研究什么,祂所研究的知识会对于人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又开始自学物理,原本我还是偷偷摸摸的,但在意识到我根本瞒不住祂的时候,我便不再藏着掖着,甚至对于我关于那些物理学的问题,祂明明对我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非常大方,耐心地为我讲解。   可是,即便我已经对原子物理有了初步的认识,但我仍然不理解,为什么他正在研究原子物理能给人类带来毁灭。   终于,我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坐在我身侧的祂,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祂笑了,长长的睫毛意义不明地颤动,似乎对于我的问题早有预料,但最终祂却只是低下头亲吻了我的嘴角,“这只是一种有那么些危险的武器。”   “我的阿德里娅,你要知道,武器的使用权自始自终都掌控在人类自己的手里。”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听祂这么说,我却莫名产生一种不安和焦躁,仿佛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而危险依旧会降临。   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再度抬起头,愕然地看向祂,我总觉得应该是我想错了,毕竟,祂为什么要骗我呢?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从祂的脸上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就算祂说话不算话,我也并不能拿祂怎么办。   预料之中的是,祂却并不选择直面我这样一个蝼蚁的质疑目光,而是开始轻咬厮磨着我的下唇,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撬开了我的齿关,舌尖被迫与之纠缠不清,吮得酥麻疼痛,迷朦之时,我的注意力却不禁放在了祂身上那股非常独特的冷冽气味上,古龙水混合着木质的雪松和龙涎香,深处却依旧是那种来自遥远深处的古怪且令人恐惧的味道。   祂扮演者物理学家的角色,粗糙的、带着茧子的双手放在了我的腰上,随即,冬日伦敦的寒意从腰腹部窜了进去,让我猛地一个寒颤却又难耐地闷哼起来,思绪随着祂粗糙的双手而远去,各种滋味让我的灵魂都不禁像是要漂浮到另一个世界。   我突然感到目眩神迷,不记得我刚才究竟要问什么的,只觉得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但此时的我将一切疑问都吞回了肚子里,选择享受此刻的欢愉。   这一回,取悦者变成了祂,祂突然表现得像是非常宠溺我这个可怜的宠物,一边盯着我忍耐的神情,一边埋头将我送上了天堂。   这样的举动对我来说曾是难以忘却的屈辱,但祂却好似同样享受其中,仿佛真的只是我放不开而已。   最后,当我已经逐渐从极致的快乐中平静下来后,祂却笑着用湿润的双唇郑重其事地在那个地方落下令我颤栗的一吻,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幻觉,但我竟然在一瞬间感到了一丝绝无可能出现在祂情绪中的痴迷。   这引得我茫然无措地看向祂,在反应过来后,立刻从沉溺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眼神从无措变为惊惶,蹬着双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直到祂深邃的目光迅速冷漠平静了下来,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   这样的日子过得非常快,而时间恰恰能治愈绝大部分痛苦。   我深入灵魂的伤口被祂保护得很好,逐渐地愈合结痂,而我也开始淡忘我为什么曾如此厌恶痛恨祂,甚至还会沉浸在祂给我带来的快乐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祂就像是人类社会中真正会体贴珍爱妻子的丈夫,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我甚至时常会以为祂不是那个可怕邪恶的不可名状之物,而就是我深爱的男人,亚瑟·查德维克,仅此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每天依旧还是会做噩梦,梦见无辜的人们死在一场场战争之中,梦见祂在驯服我之前的步步紧逼和无止境的心理折磨,梦见那不断蠕动的、腥臭丑陋且与我交缠着的庞然巨物……   只是,在我醒来之后,梦魇如潮水般退却,隐藏在我看不见的黑夜之中,蛰伏等待着下一次的降临。   我一度以为,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来,只要我足够听话,让祂满意,生活始终还是能继续下去的。   直到这一天,一个普通且和平的一天,当我在撩开我的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低头不经意地瞥向了我的腹部,好像终于打破了原本艰难维持着的平衡。   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丑陋的刀疤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印子,祂似乎非常喜欢触碰这个地方,每一次都会用祂滚烫的大掌死死地按住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我当时的天真,还是在向我展示祂的强大。   但不仅如此,我原本平坦的肚子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稍稍凸起,只一眼便让我立刻从麻木已久的生活中清醒过来。   对了,祂说我怀孕了,体内孕育着祂的子嗣。   可是,我怎么都忘记这件事情了?   下一秒,我好像看到我的手缓缓抬起,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腹部表面,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因为我始终从未觉得自己怀孕了,那里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我迷惑了,重新穿上我的衣服,准备去追问祂,试图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我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祂的身影的时候,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的书桌上,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份论文,漆黑的墨水和扭曲的字母流淌过诡异的幽光。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周遭的一切、甚至连凝滞的空气都在抗拒我拿起这份论文,试图让我的目光从这份论文上移开,我差点就这么做了,但就在此时,那些我以为我已经遗忘的、深入骨髓的痛苦画面却偏偏重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让我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纸张在我的手中垂坠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我并没有足够的耐心查看,但我却在最后的结论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原子核”“带电量”“不符”“亟待进一步的研究”……   “唰——”得一下,我的冷汗从额头上滑了下来。   即便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我从论文上记录的实验数据和实验现象发现,祂即将要将一个关键性的发现公之于众,即便答案似乎只是被揭晓了一部分。   或许,那并不会直接导致我噩梦中的结果,但祂绝对和我以为的不一样,正在推动这件事情的发生。   而我没有想到,祂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一时间,我的忽然感到极度的无力,整个人像是要虚脱了一般撑在桌子上,而下一秒,我的腹部也恰在此时发出了剧烈地疼痛,几乎要让我跌坐在地上。   我低下头看去,却再度被我的所见给吓到了,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颤抖。   原本我毫无反应的腹部突然在局部间接连鼓起,又迅速恢复平坦,如此循环往复,我害怕极了,只能用力地按压着我的腹部,试图让我肚子里面的东西平静下来,但下一秒我却感觉到更加钻心般的疼痛,那东西在我的身体内更加不停地搅动,手掌隔着一层皮肤都能感觉到它的强大力量。   像是有什么未成形的怪物在我的子宫内剧烈挣扎,要挣脱我身体的束缚,要凶残地将我撕裂开一个大洞,好让它从中诞生。   虚弱的我艰难地将另一只手里的论文揉成一团而后撕成粉碎,而后在那种剧痛之下,仓惶地逃出了这间我很久都不愿踏出的牢笼。   我根本无心去体会空中新鲜的空气,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绞痛的腹部上。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想必也应该是和祂差不多的东西……但我怎么能?怎么能轻易地忘记祂给我带来的一切,并心甘情愿地为祂诞下祂的子嗣?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还真的以为祂不会骗我,以为只要我屈服,祂便会放弃折磨我,放过无辜的人们。   祂可是令人恐惧、无恶不作的恶魔啊。   祂热衷于玩弄人类,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我怎么能以为我就是特殊的一个,甚至还自欺欺人地沉浸在根本就是虚假的爱意中,自我安慰并从中找到解脱呢?   这根本不是解脱……   而是,更恐怖的噩梦!   “——啊啊啊!”   我捂着不停翻涌着的腹部,痛苦地哀嚎,扶着墙头祈求获得一丝喘息。   但我却惊恐地发现,我的肚子竟然比刚才大了整整两圈。   颤栗,头皮发麻,不可置信……   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天空一下子变暗,冬日的伦敦又开始阴云密布,跌跌撞撞之下,我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毫无目的地搜索,试图寻找谁能够帮助我,或者,安慰甚至欺骗我我此时的这个不寻常的症状对于孕妇来说是常见的,好让我安心。   但直到淅淅沥沥的阴冷雨水将我淋湿,我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甚至,我只觉得浑身冰冷颤抖,几乎要晕倒在这样的雨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祂并没有出现,阻止我对于那篇论文的发现,也没有将我带回那座牢笼,好让我继续承受这样的痛苦。   祂好像突然消失了,并给我打开了一扇逃跑的窗户,危险的同时却又那么地诱人,即便这可能是飞蛾扑火,充斥着我根本无法承受的风险。   但我的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一种彻底摆脱祂的想法。   而此时,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的视线迅速定格在街道远处的一家招牌上,简陋破旧的门面在风雨中飘摇,门庭冷落,好似并不靠谱,但我却顾不上那么多,艰难地朝那个方向蹒跚走去。   因为我受够了……受够了只能自欺欺人沉浸在的虚假爱意里,受够了祂的控制和玩弄,甚至,我竟然还要为恶魔生下同祂一样的恶魔子嗣,让罪恶延续。   不,这绝对不可以,我不能再继续这么堕落下去。   我必须打掉这个未出世的怪物,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剥夺它的性命。   而我也根本不必为此感到自责和愧疚,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希望这个怪物出生。   更何况,即便目前的法律并未赋予,但这就是我身为女性,本就应该享有的权利。   祂不能强迫我,更没有权力阻止我这么做。 第46章 伤心   我疯了一般冲进这家破落的小诊所,却因为地面湿滑和腹部的剧痛,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整个人虚弱地蜷缩在地上,腹部像个气球一般愈发鼓胀,且不停地翻涌着,再也无力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门内的年轻护士原本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在见到了我狼狈的模样之后完全被吓坏了,捂着嘴连忙迎过来,想要扶住我却又不敢伸手,只是急忙转头呼喊着房间里面的医生。   我眼前的视野已经模糊,只听到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向我走来。   我艰难地抬起头,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喘息道,“医生,我要……我要堕胎。”   眼前的医生似乎略有些惊讶,而后他的视线不经意放在我的脸上,像是有些意外,良久都没有移开。   我并没有察觉,只是再度抬起头看向对方,这位医生留着金棕色的胡茬,略有些蓬头垢面,但我却顾不上那么多,呼喊着对方,“医生……求您、求您帮帮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冷静地开口道,“这是非法的,而且具有一定危险性。”   我额头上的冷汗和冰凉黏腻的雨水混合在一起,不禁嘲讽地笑出了声,“我、我并不怕危险……我只求您能帮我、帮我拿掉这个怪物……”   这位医生又打量了我一会儿,隔着衣服,他似乎不能理解我话里的意思,但最后他还是快步朝我走来,弯腰并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也没有说需要多少钱,而是将我直接带进了里面的诊室。   白色的墙面上沾染了点点脏污,不知是哪个病人残留下的血迹,但我却并不在乎,而是艰难地躺在病床上,看着面前的医生和护士忙碌着准备器材,旁边有一瓶高浓度的酒精,他们正在消毒。   消完毒之后,医生轻轻地解开了我腹部的衣服,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在看到我的腹部之后,先是一愣,而后在我的一阵痛呼中,他忍不住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刚刚那是什么……?你的肚子动了?!”   我不知道我的腹部此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我只觉得痛意更加明显了,几乎要让我立刻昏死过去!   “救……救我!”   我忍不住开始哭泣,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绝望,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再也不畏惧死亡,可是在遇到这般可怖的情况下,我还是不由得感到害怕,或许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我此时面对的是远比死亡更可怖的东西。   那被我埋藏的恨意又不由得弥漫上来,祂——奈亚拉托提普,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成为了这幅模样,以至于我的同胞见到我都觉得我也是怪物的一员?!   而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竟然在此之前都默许着这个怪物存在于我的体内,任由它发展壮大!   不知是出于医生的责任还是因为人类本身的好奇心,对方很快冷静下来,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普通的堕胎方式可能不行,这必须得剖腹产,你要想好,我要拿刀剖开你的肚子。”   我根本不在乎对方用什么方式,只要他能将这个怪物的子嗣从我的肚子里拿出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就……那就剖开!”   眼前金发的医生看上去有些被吓坏了,我不知道我的模样是否让他回想起了可怖的噩梦,但他还是快速地带上了橡胶手套,而后用导管给我吸入了乙.醚。   我以前从没被麻醉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乙.醚是一种令人感到愉悦的甜甜香味,让我飘飘欲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人迷醉的酒精味,让我觉得自己像是是醉了一般。   不多时,剧痛好像稍稍缓解,白色的天花板在我的视野里不停地晃荡,就好像我其实已经漂浮在了水面上,但也恰巧因为剧痛抽离,我更加感受到那股邪恶的力量隐藏在我的体内,那种感觉让我从沉醉中又立刻清醒了些许,因为我感觉它意图将我整个人撕裂开来,好获得它想要的自由。   不行……恍惚之中,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冷汗直流,忽然从迷惘中清醒了几分。   倘若医生真的用剖腹产将这个怪物从我的肚子里拿出来,那个怪物会如何呢?   它会如我所愿死亡吗?   ……它可是恶魔的子嗣啊。   或许,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糟糕,甚至,我可能又会因此害了在场无辜者的性命,让悲剧重演。   我眨着惺忪困倦的双眼,急切地张了张嘴,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试图清醒过来,但是乙.醚的麻醉性实在是太强了,我的脑海始终被一层迷雾笼罩,根本无力挣脱提醒其他人停下动作。   尖锐锋利的刀口触及在我的腹部,一层、两层……直到刀剑刚刚来到子宫这一层的时候,连麻醉药都无法抑制住我腹部的疼痛,像是从内部向外突破出来,开膛破肚的钝痛感几乎要让我昏厥过去,我甚至觉得血液正汩汩地从我的腹腔流淌。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我所料,下一秒,我听见护士惊恐的尖叫声,而当我用力地睁开眼睛,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在模糊的惊鸿一瞥之中,我看见一个丑陋漆黑的、人形却长着数条触手的怪物出现在了我的胸前,几只眼睛同时睁开并聚焦在我的身上,朝我张开腥臭的嘴,露出了多排牙齿,冲我笑,发出我难以接受的含糊发音。   那种邪恶的发音我好像从哪里听过,但现在,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边上的护士已经晕了过去,那位医生则站在我的身侧,呆滞地按压住我腹部的伤口,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僵住,我很感激他并没有扔下我逃跑,但此时,我看着他脸上流露出我难以理解的疯狂,我恰恰希望他扔下我赶紧逃走。   “呃伊呀咿呀呐啊,呃咿呀咿呀呐啊啊……”   突然,它的嘴里发出了古怪而又瘆人的骇人声响,我说不清我此时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个怪物的,但我那一瞬间突然特别想吐,因为我实在是难以接受我竟然是这种东西的母亲。   眼泪无知觉地顺着脸颊滑下,我自嘲地笑了,但每一次发出声音,都伴随着腹部剧烈的疼痛。   真好啊,都伤成这样了,我一定能因此而死了吧。   但当我的目光在此看向它,那一刻,我却莫名感觉到它身上强烈的嗜血**,像是随时要啖我的血肉,将我吞噬到体内。   不,不仅如此,它还想要其他人……不仅是在场的所有人,而是这周遭的一切!   一时间,我立刻失去了就这样离开世界的想法,因为即便我真的要死,在死之前我也先杀死它,只有杀死它,我才能安心赴死。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掉落在我身边的手术刀,在它朝我攻击之前,将刀刺进了这个怪物的身体里。   那是一种我难以形容的触感,软绵绵的,好像我并未伤到它分毫,甚至,那个怪物正用它丑陋的眼睛看着我,像是在嘲笑我的无用功。   我愤怒了,一直以来笼罩在我身上的痛苦和压抑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我艰难地拔出手术刀,复又重新用力地刺了进去,带着我无法控制的疯狂。   但就算疯狂,也是祂和祂的子嗣害我至此的!   我不过只是反击罢了!   我不知道我一连刺了多少下,但我的行为似乎只是阻碍了对方的运动,它毫发无损,甚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要朝我扑来。   那一瞬间,连时间都跟着静止了。   我看到那个怪物扑向我的喉咙,尖利的牙齿即将割破我的喉咙。   不过,我不确定它是否已经这么做了,乙.醚的药效应该还在,甚至像是变得更强了,所以我很可能因此没有感觉到它所带来的痛苦。   我可能无力再阻止它,只能任由我诞下的怪物为祸人间了……   无论是眼前的画面还是五官感知到的感觉,都开始逐渐离我远去,我感觉我的身体随着血液的流逝正迅速发冷,即将沉沉睡去……   “轰——”   但就在此时,巨响突兀地响起,诊室的大门突然打开,重重地撞击墙壁,风雨甚至都要穿过大厅随着空气飘洒进来。   与意识的挣扎之中,我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湿漉漉地朝我的方向缓缓走了进来,让空气中的一切在此时凝滞。   压在我脖颈上的怪物更是忽然顿住了,甚至,我竟然隐隐感觉到,它好似在微微颤抖。   “呐-啊-啊……呃咿呀啊啊啊……父-父亲……饶-饶-过我……饶过我!”   我的视线在此时终于缓缓聚焦,看清了那个身影。   但与此同时,我的灵魂好像重新回归身,体也跟着那个小怪物一样漱漱地颤抖起来,因为此时,祂的神情有如鬼魅,头发被雨水打湿,耷拉在两鬓和额头上,身体是莫名的、不可能出现在祂身上的狼狈。   可是,这偏偏就是发生了,并且,祂正一步一步地朝我缓缓走来,皮鞋和光滑的地面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嘴里是我更加难以理解的古怪言语,像是繁复复杂的咒语一般。   祂的声音愈发响亮,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小怪物,窗外同时不停地传来轰鸣的雷声,树木疯狂地摇摆着,连窗户都被巨风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砰——”窗户终于被风吹开,那个可怖丑陋的小怪物却死死地抓着我的脖颈,身体反倒是古怪地要飞向窗外。   “啊啊啊父亲!饶恕我……饶恕我!奈亚-拉托提普!”   终于,那怪物无力再依附在我的皮肤上,而是无法抑制地迅速朝窗外飞去。   “轰——”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和一声令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是一股恶臭的焦味顺着窗户飘了进来,经久不散,几乎要让我窒息。   但窗外的狂风骤雨却并未停歇,我也更加剧烈地从颤抖了起来。   不仅仅只是因为我因为开膛破肚产生的剧烈痛苦。   还有就是,祂的目光从窗外移到了我的身上,死死地盯着我,并朝我露出了一个完全不带着一丝温度的讥笑。   “别这样看着我,阿德里娅,我并不像你,痛恨且想要杀死我们的孩子。”   “——我只是把它送到了我的身边。”   “……”   “哒——”   “哒——”   “哒。”   祂缓慢地来到我的身边,甚至都懒得去瞥面前已经吓得几乎疯魔的医生,只是冷笑着,将他轻轻推开,并任由我的腹部暴露在空气中。   “别这样伤害自己。”   祂的声音温柔地在我的耳边呢喃,但我却听出了难以言喻的阴鸷和暴戾,只觉得不寒而栗。   而后,祂的手用力地按压着我的腹部,并森冷地看着我无声的惨叫和无力的挣扎。   “我是绝对不会为此感到伤心的。” 第47章 梦境   或许是药效还在的关系,疼痛让我绷直了脊背,但却又并非真的剧痛无比。   我甚至能够通过皮肤感受到祂冰凉的双手按在我的伤口上,甚至,手指向里进一步触摸,我害怕极了,即便我不知道祂究竟想干什么,但我总觉得祂好像要将我的整个子.宫拉扯出来一样。   “她的伤口、急需处理……”   跌坐在一旁的医生像是突然从惊恐和呆滞中回过神来,眼神从我和祂之间来回游移,最后咬牙开口道,“不然,不然她因为细菌感染而会死的!”   只是话说的非常没有底气,像是害怕被眼前的这个来路不明的怪物给杀死一般。   但说实话,这位和我从未蒙面的医生已经足够勇敢了,要不是他,我肯定就已经死了。   虽然,我宁愿死去就是了。   祂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像是施舍一般将视线放在对方的身上,用着不置可否的语气,像是在嘲讽对方,“哦?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能感觉到医生的紧张,他好像并没有听出祂话里的语气,而是试图解释道,“是这样的,会有肉眼看不到的细菌……”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您帮我的妻子将伤口缝合起来吧,不然一直敞开着,确实也挺让人难以接受的。”   话音落下,我即将失去的意识又稍稍清晰了一些,不禁瑟缩着看着祂模糊的侧脸,感到难以形容的未知恐惧。   我不知道祂究竟想要干什么,毕竟我刚才差点要杀死祂的孩子,即便最后并没有成功,但祂刚才的那个眼神……又会选择折磨我呢?   “那个,”医生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我需要、加□□醉的计量……”   “哦,当然。”   祂似乎对此毫不在乎,只是朝着我的方向比了一个手势,似乎是让医生开始。   “呼——”的一声是气流流过的声音,很快,导管中涌来了更多的气体,依旧是甜甜的、带着一丝迷醉的香气,我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立刻感到疲惫无力,即将要朝更深层的地方沉沉睡去。   那一刻,我应该感到放松。   因为这代表着我暂时不用去面对这个可怖且令人恐惧的堕落神明,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了站在我手术床前的祂,朝我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情,而后那双染满血迹的手,朝我的头颅伸了过来,像是在轻轻抚摸我的脑袋。   “我在梦里等你。”   “……!!”   我努力地瞪大昏沉的眼皮,话就在嘴边,但说什么我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祂在此刻握住了我的手,而后像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样,将我的手举至祂的嘴边,落下了一个我几乎毫无知觉的吻,而后旖旎地舔了舔我手指上的血迹……   再后面……再后面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远远望去,冷峻巍峨的山峰顶端好像矗立了一座像是用玛瑙制成的城堡,明明被烟雾缭绕的云雾包裹着,但却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前行。   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远处,一直从丑陋的长着马脸和蝙蝠翅膀的巨型鸟类朝我飞来,而后极其恭敬乃至讨好般地停在了我的身旁。   我已经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但我只觉得我应该立刻前往城市,去前往我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是谁呢?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好奇心,于是我略有些嫌弃地坐上这只丑陋的鸟类,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它的脖子。   而就在下一秒,这只巨型鸟类扇动起毫无羽毛的肉翅,扬起巨风,朝着吸引我前往的城堡飞去。   高峰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贫瘠的山脉连绵不绝,而那座城堡便位于其中最高的地方,附近是无数座尖耸入云却看上去略显渺小高塔。   风雪向我吹来,我突然感到极度的寒冷,不仅如此,当我真的靠近这座城堡的时候,我原本的期待和渴望好像忽然变了,那种漆黑阴森的恐惧,让我挣扎着想要逃离,甚至发出惊恐的叫喊声,不断重复着说我想要回到之前的地方。   可是我身下的那只丑陋的巨型鸟类却假装没有听到我的抗议,继续背着我往这座城堡快速飞去。   近了,愈发近了,可是目的地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愈发庞大宏伟起来。   原来那些高塔本身并不渺小,而是这座有着玛瑙外墙的壮阔城堡实在是太过壮观,即便是我身下的这只巨型鸟类在这个从城堡的面前都不过像是一只蝼蚁罢了。   我开始不停地颤抖,因为我觉得那里有什么危险的生物正在静静等候着我的到来,要将我拆吃入腹,将我碎骨万段。   可是,此时这只鸟在城堡的不远处盘旋,即将抵达终点。   而我的身下是万丈深渊,我绝无可能通过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而逃离这里。   是谁?   是谁将我带到这个寒冷诡异的地方,等候着我的到来。   我不知道。   但当我降落在这个恢弘的城堡之后,大门忽然自己缓缓地敞开,打扮的具有古埃及人特征的奴隶们吹奏者诡异荒诞的音乐,长相丑陋的人形怪物整齐划一地散至两侧,露出了一条金碧辉煌的坦途。   我愣愣地抬起头向这条路的尽头看去。   但只一眼,就让我心惊胆颤。   一个略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穿着流光溢彩长袍,头戴古代法老会带着的头饰,身上是独特的、令人痴迷且忍不住堕落的魅力。   那人背对着我,像是期待我已久。   而后,对方缓缓地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我我并不熟悉的高傲脸孔,像是帝王一般挥过长袍,并直勾勾地看向我。   是祂。   我如坠冰窟,即便祂们长得并不相似,但我就是知道,这一定就是祂的另一个化身。   记忆在此时迅速回笼,让迷惘无知的我终于回想起在我晕倒前听到的祂说的话。   “我在梦里等你。”   梦里……这究竟是多么可怖的一场噩梦啊!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紧接着,那些丑陋怪物阻挡住了我的去路,将我朝祂所在地方向推去。   我用力地挣扎着,呐喊着,抗拒着……尤其是当回忆以更加惨烈的形式回归我的脑海,强烈的恨意促使我尖叫着赖在地上,歇斯底里且不顾形象地朝那些怪物拳打脚踢,好让我离那个恶魔远一点。   即便祂是这个地域的国王,甚至是更广阔世界的统治者,那我也宁愿成为乞丐的妻子,也不愿意和祂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我宁愿窒息而死。   但即便我的内心无比抗拒,最终我还是被那些怪物推搡到了祂的面前,在祂已经变得十分冷漠的眸子里,用力地从嗓子眼里咳出黏腻的口水,而后重重地“忒—”,朝祂吐了过去。   空气一下子变得静谧,周围安静地几乎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   祂的视线忽然轻轻地下垂,看向了我的腹部。   最后他挥了挥手,随即几个生物面面相觑地朝我伸出手,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架了起来,按在了祂奢华刺目的座椅上。   “这里是卡达斯,梦境诸神居住的地方。我对他们的存在感到非常的鄙夷和厌烦,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祂们还是有些作用的。”   我瞪视着他,却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祝你……好梦。”   祂突然朝我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随即所有生物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消失在周围,当我后知后觉想要搞清楚祂究竟要对我做些什么的时候,祂俯下对我来说陌生的身躯,粗鲁地将我抱起并直接刺入,痛得我尖声哀嚎。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让我的身体不停地颤栗并起鸡皮疙瘩,而更重要的是,祂的力气非常大,我从没有那么地疼过。   我不停地求饶,求祂放过我,但最后,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哭着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以为这一次终于代表着祂能结束的时候,我周围的环境缓缓地变化,显示我身处一个纷繁复古的宫廷之中。   穿着红色礼裙的高贵却看不清面容的美艳淑女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是那么地美丽,美得让我自惭形秽,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朝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一瞬间,我以为我这是获救了,忍不住哭着向她表示感谢,并挣扎着起床,想向她行一个礼。   但就在此时,面前优雅地女子将双手背至背后,缓缓地抽拉出身后收腰的绑带,而后衣带渐宽,纤长姣好的傲然身姿信步朝我走来。   “……?”   我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柔若无骨的双手不容置疑地掀开了遮挡我的被褥,伸入温暖的内侧朝我冷笑,我才终于尖叫着意识到我的处境。   是祂……   还是祂!   而后,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亚瑟·查德维克,漆黑森林中的黑暗粘稠怪物,不断嘶吼长着触手的丑陋巨人,甚至是一团翻涌着的污秽肮脏的浓雾……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究竟是多么漫长的梦境了,好像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总也梦不见尽头,一直延伸下去。   祂们分明是同一个人,但我知道,祂就是想要故意让我疯狂、让我痛苦、让我为我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   我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因此后悔的。   但……谁能来救救我呢?! 第48章 醒来   那像是一片深邃的汪洋,而我正处于最深的深处,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令我厌恶的欢愉也已然变得麻木,窒息感要将我压得破碎,好像我将永远就这么沉沉睡去。   梦境里的怪物抓住我的脚踝将我禁锢其中,将我拉扯,又在内驰骋,像是我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梦魇,抓住我、折磨我,并且还不止于此,甚至还要将我送去更深的地狱。   祂们各有各的不同,但内在的邪恶和诡谲却如出一辙。   我已经放弃了尖叫和挣扎,即便我的内心惊恐之际,但我甚至连害怕的力量也失去了,只能无力地被迫承受每一寸肌肤宛若烟花般炸开,每一寸内在如撕裂般的剧痛。   我不知道这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但这一定非常非常地漫长,漫长到我甚至以为我可能在这个噩梦里度过了我的一生。   水中一串透明的气泡悠悠上升、分裂,最后又逐渐在水中消散,幻化成细碎且密密麻麻的小水泡,但那些小水泡又突然变化,变成了无数只聚焦着视线的漆黑眼眸,同时聚焦在我的身上,欣赏着我为此痛苦嚎叫,而后又像有生命一般迅速逃跑。   “咕噜噜——”我的气管和肺部充斥着蠕动的凝胶,作为祂身体延展的一部分,不仅仅只是游移过我的外表,纠缠着我,给我带来百般感受,甚至还来到了我体内的各处的血脉,游走叫嚣,发出古怪地声响。   我甚至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喉咙只能从凝胶和气管的间隙勉强获取一点点空气。   一度,我觉得我要因为窒息而死在这个最令我感到厌恶和惊恐的梦境中。   但偏偏,漆黑的梦魇终于在此时消停了下来,徒留狼狈且遍体鳞伤的我像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的世界缓缓变得明亮起来,仿佛光明照耀到了被恶魔纠缠的我身上,感动得几乎让我想要落泪,我的眼睛因为感受到光线而微微颤动,让我即将从虚假的世界清醒过来。   可是,当我真的缓缓地睁开疲惫的双眼时,腹部迟钝地传来了令我难以忍受的痛意。或许是牵扯到伤口,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痛苦地闷哼。   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我能感觉到对方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我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我真的害怕了,立刻欲盖弥彰地紧紧闭上眼睛,好逃避祂的目光。   只是,随着祂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身体竟然一直在微微颤抖,或许和一个真的睡着的人来说,毫无相同之处。   我是,我实在是难以接受我曾面对的那些可怖画面,更难以接受,给我带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窗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空气都变得焦灼和凝滞,好似万籁俱寂,我像是终于忍受不住精神上的恐惧和腹部的剧痛,耸着肩膀,屏住呼吸,无声地抽泣起来。   泪水顺着我紧紧闭着的眼角,滑下眼尾,带出一条透明的泪痕,而后没入发根深处,即将直至消失不见——   突然,我感觉到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我开始被泪水濡湿的发根,而后在一片静谧声中,我好像听到了腔黏连的分离,而后是舌尖裹挟吮离的声音。   “很有趣的味道。”祂哑着嗓子,话里带着我听不出的情绪。   我打了一个寒颤,身体戒备地弓起,唯恐祂给我带来更多的伤害和惩罚,即便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我还记得梦境中祂用这样的面目贪婪狰狞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粗鲁地将我化为了一汪春水,又不停地百转千回、循环往复,将我当作工具发泄。   那样耻辱折磨仿佛将我在尘埃中碾压的梦境,痛苦得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现如今祂却衣冠楚楚地站在我的面前,表现得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我的整个人体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之中已经开始发麻酸涩,但我始终一动都不敢动,唯恐祂将新的怒火发泄在我的身上。   终于,祂动了。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动。   我听到了祂悠长深远的呼吸,而后又轻笑出声。   仅仅只是因为这声轻笑,我便吓得止不住地瑟缩,侧过头来,好让自己不用正面面对祂的一切。   只是,就在此时,祂微凉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正视祂。   我下意识地睁开惊惧的眼眸,在真的见到意料之中的身影的时候,我还是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汹涌而出。   “尊敬且伟大的神——”   当我试着发出声音时,我却被我嗓音中极度的粗哑给吓到了,因为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声音竟然如此难听且不成语调。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地发出来自于我灵魂的诘问,“您究竟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   我并没能如愿听到祂的回答,甚至我已经猜到祂根本不会回答。   但那一问,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我再也不敢违抗祂,太多次的失败和挫折,让我已经习惯无助,根本毫无继续反抗的勇气,只能被迫承受这一切。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那只牵制住我下巴的手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触摸情人的脸庞,深情款款地游移着。   但又好像是在安抚不听话又不懂事的宠物,表现得这一切就只是一个略有些复杂的游戏罢了。   “别害怕,阿德里娅,你难道不喜欢吗?”   可是,即便祂这么说着,我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害怕这样的感受根本不是单凭我自己的意念能够控制的,那已经成为篆刻在我骨子里的感受,只要面对祂,就会猛烈地发作,让我成为一个我最讨厌的懦弱胆小者,祈求祂放过我。   “没关系,我还没有告诉你这件更值得欣喜的事情呢。”   “……”   我的视线终于缓缓地停留在祂的身上,只是凝视祂每一秒都能让我生不如死。   祂继续开口道,“这项伟大的发现本应该在十年后被公布的,但为了让你——我亲爱的阿德里娅——高兴,我迫不及待地将它公之于众。”   我愣愣的看着祂,一时间不明白祂究竟在说些什么。   然后,祂朝我伸出手,递给了我一张崭新的、被加粗字体填满的报纸。   我的大脑好像一下子模糊了,这些字母聚合在一起,好一会儿我才看懂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中子被验证存在!”   “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识更近一步!”   “……物理学上里程碑的发现!”   那一瞬间,我完全愣住了,我能想象得到,整个伦敦……不,可以说是整个科学界都在为这个发现而感到振奋,我甚至在报纸上看到了祂虚假的姓名,放在正文的最开始,被大肆赞扬,即便我并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但或许,距离潘多拉的魔盒被真的打开,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而我,就是加速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凝重,仿佛面如死灰,祂突然笑了起来,怜悯地揉了揉我的碎发,让我更显憔悴。   “没错,阿德里娅。”   “这即将会成为一个更加有趣的世界。”   祂举起我的手,郑重其事地亲吻我的手背,好似那双深邃的目光中只能容纳我一人。   “一切正因你而改变。”   “Enjy it.” 第49章 礼裙   一张张报纸从油印机中快速飞出,相同的内容以不同的文字被印在不同的版面上,在工人的辛勤劳作下被理成一摞摞对方,最后报纸被运送到各大邮局,来到了每一位买家的手中。   寒冬,一位面容憔悴苍白、眼神却炯炯有神的中年女人将自己瘦弱的身躯裹紧,她手里拿着一份来自德国的信笺,这位她多年前认识的友人兴奋地告诉了她,来自英国一位年轻人对于原子认识的新发现——跨世纪的新发现。   于是,她匆匆离开家,准备立刻就去买一份报纸,一探究竟。   “20生丁。”   一枚20生丁的硬币被接过,而后这位女士接过一份被折成长方形的报纸,一边走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连差点被绊了一跤都没有在意。   很快,目光看到了报纸上的头条……   “Ma fi!”   她停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缓过神来,笑声闷在胸口,逐渐发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笑意,顾不上别人对她的古怪视线和窃窃私语,快步往回走去。   这个经历了荣耀和磨难的女人已然不知,死亡的阴影早已笼罩在她的身上,而世界也因为这个早来的发现而即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   我其实仍不清楚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但此时我的伤口给我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下腹留下了一条被缝合的丑陋且并未痊愈的疤痕,横贯在之前那个印记的中间,将它完全分成了两半。   我至今还觉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一场噩梦,我依旧不敢相信我竟然生出了一个如此可怖的怪物,还差点要被所谓的“我的孩子”杀死,更是因为我的选择,收到了这样的惩罚。   我真的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最痛苦的并不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而是想要得到解脱,却只能继续面对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只是显然,我为祂掌控,祂也并不打算放过我。   祂为我带来了一条美丽端庄的黑色礼裙,我不知道祂想要干什么,但祂命令我换上。   当然,祂并没有直接对我说“命令”这个词,这对于祂来说也并不需要,因为,我知道我一旦拒绝他,只会遇见更加糟糕的结果。   我就像一只因为恐惧而不得不服从命令的丧家之犬,没有其他选择。   我无力地下床,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脚趾因为凉意而蜷缩,祂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我对此虽然介意也别无他法,便只好缓缓抽拉开领口的丝带,任由裙子失去支撑而垂坠落下,在地面蜷成一团。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嫣红的豆乳微微发颤,祂并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坐在一旁,不知是在欣赏,还是在羞辱。   我垂下眼眸,快速拿起那条华美精致的长裙,伸入双手,试图快速穿进去。   但这件衣服非常紧,加上我的内心非常厌恶这样的视线,急着想要穿好衣服,没有把这件礼服的束腰解开,殊不知,肩膀便卡到了。   我不愿意求助于祂,更不愿意让这个恶魔看我的笑话,便更加烦躁地挣扎,而我愈是窘迫,便卡得愈是紧。   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而后我听到脚步声在我的身后,由远及近向我靠近。   我一下子绷劲了弦,试图将自己从衣服里面退出来。   但就在此时,脚步声停下,我听见祂在我的耳后急促的呼吸,我感受到祂带来的空气的流动和变化的温度,我甚至还闻到祂身上那股好闻却令我厌恶至极的淡淡古龙水香味。   “别……”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他背部的指节像是逗弄般在我的腿上流连,在我被衣服笼罩的漆黑视野下,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相触的肌肤轰的一下炸开,而仅仅只是如此,我便立刻不争气地颤栗了起来,眼眶和那里同时湿润了。   我羞耻地闭上眼睛,忍不住轻声咒骂,咒骂的是我无法自持的放荡和对自我的厌恶不堪。   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自我厌恶的人,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祂将我平凡普通的人生整个改变,变成了一个和祂一样见不得光的怪物。   突然的疼痛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但我很快发现,不论祂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但至少这位让世人尊敬的物理学家的手指是粗糙磨砺的,对于过分柔软细腻的东西来说,祂的手粗糙得像是锈掉的钝刀,每次摩挲都让我恐惧地想要尖叫。   终于,我无力支撑我的身体继续站立,身体痉挛着往前倒,在不变的黑暗中之中,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但即便如此,这样直面的撞击也依旧让我觉得生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祂不仅于此,而是站在我的身后,另一只粗糙的大掌移至我的腹部,轻而易举的包裹住我的伤疤和那个印记,而后,我感觉祂弯下腰,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那声音中带着粘滞流脓的恶意,贴在我的耳后,幽幽响起,“我突然很想知道,把你填满之后,它会从这里漏出来吗?”   我立刻从恍惚之中惊恐地清醒过来,努力地呜咽着,但我的头本就困在长裙之中,此时更是被用力地按压在床褥上,我觉得我几乎要窒息,最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在濒死的边缘游走。   这是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   直到我的腹部微微隆起,祂才失望地从深处退出,获得了祂并不满意的结论。   而或许是已经餍足,祂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我,并替我缓缓拉开了这条礼裙上的绑带。   我此时只能趴在床褥上,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已经失去了,我无声且压抑地抽泣,整个人像是深陷在阴暗扭曲的漩涡里,却最终也不过只是咬牙将我对祂的痛恨隐藏起来。   见我无力动弹,祂终于大发慈悲地将我扶了起来,而后拉住我的手臂,像是给娃娃穿衣一样摆弄着我,并细心的用手掌将胸口的褶皱熨平,最后祂替我紧紧地绑上束腰上的抽绳,地上忽然不知为何湿答答的一片,濡湿了漆黑垂地的裙摆。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颤抖着感受祂嘲笑的目光,而后又感受着祂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将我卷曲的黑色长发扎出了一个优雅温柔的发型,并低下头,轻吻我露出的肩膀。   “查德维克太太,时间差不多了,这场无趣又腐朽的晚宴,绝对不能再缺少女主角了。”   我乍一听到祂对我的称呼,胸口忍不住剧烈地起伏,而后又立刻颤抖着将那些激动的情绪缓缓平息,唯恐祂继续伤害我。   “……我没力气了,走不动。”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着侥幸心里,用着沙哑的嗓音怯怯地看向祂,寄希望于祂能无情地将我丢在这里,好让我获得一些喘息的时间。   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取悦到了祂,祂朝我露出了一个令我害怕的笑,而后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将我一把抱起,步伐平稳地走出了房间。   我透过窗帘扬起的画面,这才发现,马车竟然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我想要挣扎,披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脖子上,在经过梳妆镜的惊鸿一瞥中,我这才发现,我明明如此地疲惫沧桑,此时却在镜子中美艳得不可方物,脆弱易碎且急需保护,那张陌生的脸长得非常像我,但我又偏偏觉得这不是我。   像是我体内的怪物开始作祟,把我变成了这幅模样。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昏暗的夜晚,漆黑的礼裙好像闪烁着幽光,我根本感觉不到凛冽的寒风在我周遭肆意,我浑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祂的身上。   祂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我放到了马车的里侧,像是在欣赏一个能够惊艳四座的玩偶一样端详着我。   最后,祂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上了马车车厢,并坐在了我的身边,紧紧地挨着我。   “建桥会议大厅。”   报完地址,马蹄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祂非常自然地抬起手揽住我露出的肩膀,手指在滑腻的皮肤上摩挲着,像是在打发着时间,而我,不过是祂的一个渺小的所属物。   这么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以为我还能是什么?   即便祂称呼我为查德维克太太,但我却宁愿祂将我视作蝼蚁,因为这样,我还有机会获得自由。   终有一日。 第50章 宴会   这场晚宴集合了众多的名人和在科学界有名望的大人物,即便我不用看都知道,他们远远地站在在宴会的中央众星捧月,浑身散发这上位者的气息,与周围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当我被祂搀扶着,艰难地走进宴会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们这里看了过来,显然,“我的丈夫”查德维克先生是这里的新宠,他们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我并不能理解的狂热,连带着,大量和露骨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不过,那些人在看向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样美丽乖巧且脆弱的配饰,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亦或者是说,藏起了注视。   但羞耻感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离我远去,和祂之前的对待相比,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让我感觉自然得多,毕竟在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时,我不用担心他们是否是和祂来自同一地方的让人失去理智的怪物,又或者是给这个美好的世界带来伤害。   毕竟,就算我的同胞再怎么贪婪卑劣,和祂相比,又能差劲到什么地方去呢?   想到这里,我只是垂下眼眸,硬撑着身体的不适,走在祂的身边。   “哦,查德维克先生!对于您在原子物理中的伟大发现,真是让我震撼啊!”   “……”   “查德维克先生,我对于物理非常崇敬,但却不甚了解,不知道您认为您的发现能否应用在某些领域呢?”   “……”   我在一旁老实地做着我的装饰,眉头却还是忍不住紧簇。   面前这个站在中央的男人看上去好似非常富有,抽着雪茄,飘出刺鼻烟味令我感到难受,但不仅如此,我好似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贪婪和渴望,像是希望能从祂所谓的发现之中找到什么致富之法似的。   “我非常感谢您对于科学领域的支持,您对于含镭物品的推广对于我们来说非常有意义,至于我,我认为中子对于实际的领域中会有更远大的引用。”   “那这个……中子,到底能用来干什么呢?”   男人的话里带着一些急切,像是迫切想要知道一项新的生财之道,只是一边说着,对方一边频频看我,并露骨地上下打量着我。   “……”祂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他手上自带的含镭饮料,而后淡淡地说道,“我们会搞清楚的。”   说完,祂转过头,若有所察觉地看向我。   此时的我正一脸紧张地看向祂,那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了祂话语中的含义,好像看见了未来祂的发现会造成什么可怖的影响。   而当祂转过头看向我的时候,我与祂一时间四目相对,我清楚地在祂碧绿的眼眸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轮廓,那一瞬间,背脊发凉,而后我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假装并不在意。   可是,紧紧握住的手却出卖了我的心情,下一秒,我便浑身战栗地感觉到,祂炙热的大掌完全将我的拳头包裹在手心,轻而易举地掰开了我紧握的手心,而后食指若有若无地摩挲我柔软的手心。   我强忍住想要抽回手的动作,还有胸口泛着的恶心,任由祂的手在底下作乱。   “亚瑟。”   一到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下意识地快回过头,看见一位年长的、且具有学术气息的儒雅男子走到了我们的面前,身边一位漂亮可爱的淑女挽着他的手臂。   见到我身边的“男人”,这个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垂下目光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   “……艾科爵士。”   我皱起眉头,相反,我并不是因为对方露出的这幅表情而不悦,而是我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姑娘会对这样的恶魔有着别样的心思。   如果她知道对方的真面目,经历哪怕只有我一般的遭遇,会不会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这位是我的孙女,梅丽莎·艾科,她对你敬仰已久。这位是……”   这位爵士的目光仿佛在刚刚看到我一般,后知后觉地放到了我的身上,脸上只是表达了疑惑,但我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停留的时候夹杂着不善和异样。   我并不在乎,反倒是在某个我难以察觉的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倘若面前这个女孩足够的有趣和强大,那么,祂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我,让我回归我渴望已久的自由。   “她是我的妻子,阿德里娅·查德维克。”   祂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我,深情款款地举起我的手,在毫无血色的手背上落下轻轻的吻。   “抱歉未曾通知过您我已婚的消息,但我们已经结婚很长时间了。”   此时我不需要镜子,都能想到我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不仅如此,我甚至一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了,感到了强烈的自我厌恶,竟然想要满怀恶意地将一个无辜的女孩牵扯进来!   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和自己的孙女面面相觑,那个无辜女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表现得失落异常。   但忽然,她的视线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追问道,“查德维克先生,您在向您的妻子求婚时,没有送给她戒指吗?相爱的夫妻都会佩戴上代表着爱情的戒指的。”   我一愣,而后看向我光洁纤长的手指,但上面的确空无一物,而祂的手指上也同样如此。   至于戒指,曾经当我误以为祂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家之时,在一个小型婚礼中、在神父的见证下,祂曾为我戴上了一枚设计简洁的银戒指,那时候的我非常珍惜这枚戒指,生怕磨损或是掉了。   后来,祂将我抛弃,我自然而然地便把戒指摘下,直到现在,尤其是当我知道了祂的真面目之后,我都没有再将那枚戒指带回去过,甚至,我内心无比希望这枚戒指被什么人偷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本以为,祂会轻巧地找个什么借口解释,体面地结束这个话题,敷衍面前这些对祂来说无聊枯燥的人类,但让我以外的是,那只握住我的手突然收紧,像是真的在端详我的手,愣愣地思考我的无名指上为什么没有祂送给我的戒指。   谈话一时间变得沉默和尴尬。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事情的走向出乎我意料的有趣,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感觉我好似隐隐抓到了些什么,答案就在我的眼前呼之欲出,但快得我几乎抓不到。   最终,我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唯恐祂的怒意最后反而会伤到我自己,所以我还是选择开口,“好心”地替他解释,“因为我太珍惜那枚戒指了,艾科小姐,所以我将它珍藏起来了。”   “噢。”   艾科小姐表示理解,虽然她看上去对于这个答案好像有些失望。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两人就学术问题进行讨论。   但不知怎么的,我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之前祂和那个商人的谈话上……   “我们会搞清楚的。”祂说。   幻境中那些可怖的、我不愿再回想的场景,究竟会在何时又会在何种境遇下发生呢?   祂会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坠入这般怵然惊悚的场景之中吗?   可是,容不得我多想,大厅内忽然出现几位穿着体面的乐手,来到了小舞台上,开始演奏乐器。   当音乐响起,在场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便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之中,默认舞台的中央是一个舞池,邀请身边的女伴开始跳舞。   我有些羡慕地看着脸上洋溢着快乐笑容的他们,心中不由得感慨,但脚上却准备和祂一起向后退,好将场地让给想要跳舞的人。   但是,我刚退了一步,右侧的手臂感受到拉力,我好奇地抬起头向祂看去,祂却出乎我意料地面朝我,做出了一个弯腰邀请我的姿势。   我心中忽然一个咯噔,原本羡慕的心情立刻消失殆尽,一下子低落烦躁了起来。   我自然是不想和祂跳舞的,不,我宁愿立刻去死。   天知道仅仅是站在祂的身边我就有多么的恶心,可是,我别无选择。   而且,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位“伟大崇高”的神明竟然有这等闲情逸致,和祂眼中的蝼蚁在舞池□□舞。   我颤抖地呼吸,在对方逐渐变化的不善的眼神之中,我显然没有拒绝祂的选项存在,于是我只好缓缓地抬起了手,将我的手放在了祂的手心里。   祂攥紧了我的手,将我带到了舞池中央。   我其实是会跳舞的,即便现在流行的舞种和我生活的年代宾不过相同,但毕竟我从小就接触了淑女的教育,舞蹈本就是必须学会的社交技能,这多少是相通的。   但是,通常情况下,我可以找一些比较体面的借口拒绝我不想与之跳舞的人,可是我却无法拒绝祂。   不仅如此,来之前我经历了祂对我的非人折磨,如果仅仅只是走路我还能承受,但跳舞……对我来说,每一步都痛苦得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可即便如此,因为我深深地畏惧祂,所以我只能继续。   祂的手像其他人一样放在我的腰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像是一块滚烫的烙印,让我忍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双手上。   音乐响起,脚步无力地移动,我也跟随着祂的步伐在舞池中不停地游移,在熟悉了五步之后,我开始走神,只是机械地跟着,双眼似乎是和其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舞伴,但实际上,我的目光穿透了祂,思绪早已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只是忽然,音乐节奏突然变化,祂扶住我腰部的那只大掌用力地收紧,在我的抽气声中,祂停下脚步揽住我的腰,随着放缓的音乐,将我整个人慢慢向下。   我的身体被迫向后仰,本身自己也毫无力气,浑身的支撑都在祂的那一只手上,如果祂松手,我便要直直地坠落到地面上,非得砸得头破血流为止。   说实话,我一时之间不确定祂是否真的会做出这样恶劣且无聊的事情,但畏惧的情绪仿佛篆刻在我的灵魂里,根本无法抹去,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感到非常害怕。   音乐恰好在此时来到了最后的结尾,也是整首曲子情绪最激昂的时候。   我们的举动引来了很多人的瞩目,而当我以为我事情会朝可怕的地方发展的时候,却突然峰回路转,让我也不禁愣住了。   祂那张英俊的、曾经深深迷惑过我的人类脸庞朝我越发靠近,灼热的呼吸忽然交缠在一起,我听到我的心跳在剧烈地颤动,但这绝不是怦然心动,更像是有谁在告诉我,我该赶紧逃离这里。   可是,我根本无法动弹,也无力离开祂的桎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祂的嘴唇在所有人或是惊呼、或是嫌恶又或是祝福的目光之中,居高临下地吮上我的,唇舌纠缠,而后愈发加深,将我牢牢掌控。   那是我难以形容的深深颤栗,仿佛祂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誓对我的主权,并将我从身到心占有。   在短暂地惊疑之后,我从一时的模糊之中立刻意识到我此时身处何时何地,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而祂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做这种令人反胃的事情?!   “真是般配……”   “好浪漫的一对~”   “看来他们的感情相当不错。”   “……”   一时间,我真的觉得胃部是难以忍受的灼热和翻涌,让我仍不住地想要作呕。   如果说,在之前我还能努力说服自己忍耐,那么当着我那些无知的同胞的面,那种难堪和耻辱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祂这是故意将我推到的同胞面前,好让我认清我现在的处境,没人会救我,甚至,他们还以为我是自愿的,如此不堪和低劣地主动凑近这样污秽腐臭的怪物!   但我没有,我没有……!   我用尽了我最大的力气试着挣扎着推开祂,祂慢悠悠地松开了我,似乎对我的不顺从非常地不满,并已经在祂深邃的凝视中表露无疑。   可是,此时我根本顾不上那么多,立刻朝着地面转过头,翻涌的胃终于抵挡不住生理性地极度反胃,酸水争先恐后地喷出我的喉管,弄脏了整片地面。   “哦不!”   “上帝啊!”   “怎么回事……”   我痛苦地地耸动着肩膀,祂早已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任由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疼痛伴随着无法控制的呕吐反射一起折磨着我,而祂一改刚才的温柔,也不顾周遭旁人的视线,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我。   此时的我挣扎着变换姿势,双手支撑着跪在地上,喉咙沙哑酸疼,嗓子处是无法平息的痉挛。而我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毕竟我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带着恶臭的酸水,就像此时的我一样,令人想要远离并嫌恶。   我多想吐个昏天黑地,忘记那缠绕在我周遭的一切,将一切让我恶心痛苦的事情都倾泻出来,好让我好受些。   可逐渐地,我突然觉得这种好像感觉并不赖,因为我发现在这一点上,只要我掐住我的咽部,我好像就能控制我自己。   而不是无能为力。   但忽然,背脊处是一阵我无法忽略的凉意,甚至好像还带着一丝丝隐藏于其中的怒意。   是啊,我怎么能忘记祂呢?   此时祂正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之后,祂又会因为我今天的举动,如何折磨我呢? 第51章 小巷   周遭的人似乎看出了不对劲,一时间窃窃私语、甚嚣尘上。   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与此同时,我的腹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阵钻心的抽痛,阻止了我继续呕吐的反射,而在那个瞬间,我回想起祂曾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   即便祂不曾夺取我的性命——虽然我宁愿祂这么做,但是和祂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万分惊恐。   更别说我此时此刻的行为显然是惹怒了祂,之后我肯定会受到更可怕的惩罚。   我突然好想逃,哪怕只是短暂地逃离祂的掌控和惩罚,我也强烈地希望我能尽可能地逃离祂,即便只是几分钟、几个小时,那我也愿意。   我甚至不清楚我究竟是从哪里涌上来的这股勇气和底气,我原以为我已经将它完全用完了,伤痕累累的我只想蜷缩在阴暗恶臭的角落里,就这么度过我漫长的一生。   但忽然,它在此时突兀地重新出现,像是照耀在大地上几乎要让我流泪的刺眼光芒,给了我些许的力量,顾不上瞻前顾后,也不愿再去想这么做的后果。   逃离这里吧!即便祂终究能找到我。   想到这里,我在众人疑惑惊讶的目光下艰难地支撑着我的身体站了起来,而后我撩起裙摆,忍着腹部剧痛和喉咙的酸涩朝着门外跑去。   “啊!”   “发生什么事了?”   “这可真是有失体面!”   “……”   我的逃跑不仅惊讶了场内的绅士和淑女,甚至还在跑出去时吓到了在门外等候的车夫,但我顾不上周遭的声音,只能竭力地往漆黑的外面跑去。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紧紧地放在我不停远去的后背,是祂的目光,即便我们之间的距离随着我的逃跑而愈发远离,那种感觉也如芒在背,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几乎毫无喘息的空间。   我不停地喘息,甚至在呼吸中还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冷风吹得我测测发抖,但这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此时,我的灵魂都因为此时我的举动而如坠冰窟,浑身颤抖。   我之前究竟是怎么了?到底被什么虚假的幻想所迷惑?竟然以为我能逃离祂?   祂分明无处不在啊!   可是,这一切对于此时的我来说都已经太迟了,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跑,鞋略有些鞋跟,在快速的奔跑中,我不经意间跑掉了一只鞋,脚踝差点因此扭伤,只能迅速地脱下另一只鞋,继续往前跑。   这样昏暗寒冷的夜晚,大多数的普通居民已经不会再选择出门了,整条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除此之外,就是阴影之中形状变得更加怪异的房屋和高树,像是一个个怪物守候着我、讥讽着我。   我不知怎么的,竟然埋头跑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直到我跑到死胡同的尽头,我才立刻停下脚步,紧张慌乱地转过身想要换一条路。   只是,当我刚一转过身的时候,小巷口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让我熟悉且万分畏惧的身影,吓得我浑身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屏藏起来,生怕更加触怒祂。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自由竟然会结束得那么快,我以为祂会像猫逗弄老鼠一般看着我漫无目的、毫无疑义的挣扎,而后在一旁发出饶有兴致的轻笑,可却没有想到,祂竟然那么快就出现了,阻挡我逃离的去路。   那一瞬间,我好想拼命地咒骂祂,将最恶毒的词汇都形容在祂的身上,希望这些词汇成真。   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经验之后,我已经知道这些根本就没有用了,除了能让我内心的痛苦好受一些,只会给之后的我带来更多的磨难。   “哒、哒、哒。”   祂的脚步声愈发临近,每一步让我沉溺在可怕的想象之中,几乎快要因这样的折磨而昏厥过去,但我知道我根本无能为力,于是,我干脆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选择静静等候祂向我作恶。   那一刻,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面前,而昏暗的月光在祂的脸上游移变化,勾勒出了一个阴森瘆人的轮廓,祂碧蓝色的眼睛之中好似闪烁过一丝金光,像是在思索着该如何让我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我却听到祂诡异的嗓音中缓缓说了一句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问题,“雌性人类会在不同的时候呕吐,你是哪一种呢?”   我完全愣住了,因为我不知道祂问出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显然,祂并没有直接惩罚我,而是看似给了我一项选择,即便我并不认为有哪个答案能平息祂的怒火,因为我知道我欺骗不了祂。   但在这一刻,我还是嗅出了一丝得以置喙和回转的机会,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像是和舞会上那个快得抓不住的念头重合了起来。   难道,祂对于我这样一个渺小脆弱的蝼蚁,也生成了一丝不同的情绪?   不然,祂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吐?   于是,我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却又不敢细想,生怕祂能从中读出我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只要祂想,祂就能做到。   “我……”我张了张嘴,嘴里一边说却一边移开了视线,因为我不愿意去看祂,这样我还能假装我面前的怪物其实是一个我曾经爱过的普通人。   “我只是太紧张害怕了……我怕我跳不好你会惩罚我、我怕你的真面目、怕你给我带来的噩梦……我更怕你,每一次与你接触,我都想要逃跑,我像是被困在一个令我窒息的狭小牢笼,无处可逃。”   或许这些话带着一丝美化和修饰,但却是发自于我内心的深处,我从未将这种恐惧用言语表达出来过,但当我真的说出来之后,我突然觉得整个人像是突然放松了,甚至,觉得好笑。   原来我害怕的就是这些啊,好像也没有真的那么可怕。   我甚至都生出了一个怪物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一个丑陋恶心的小怪物将我开膛破肚,几乎要将我撕碎,现在我不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了这里,站在了祂的面前与祂对峙。   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认真地看向祂,像是一位科学家找到了一件会让整个世界都震撼的发现,心脏更是飞速地跳跃着,兴奋且狂喜,但我不能说出来,只是任由这种情绪在我的体内四处游走。   见到祂并没有动作,我的眼角快速滑下一滴泪水,像是喜悦又像是悲伤,我其实看不清祂脸上的表情,但我还是试探性地朝祂伸出手,强忍着恐惧和不适,主动且轻缓地拉起祂粗糙的手,而后手腕反转,将手指主动扣进祂的指缝里,惹得我一阵颤栗。   “我真的好想我们能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普通却又相爱的日子。”   “相爱?”   祂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我一时不确定祂是真的疑惑,还是在对我的话感到可笑,但我已经没有其他机会了。   “对啊,就是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每天都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我们就只是一对快乐的夫妇,除了没有孩子……你不记得了吗?”   我感觉到祂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放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禁咬牙,继续道,“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虽然我也同样害怕它……但如果你希望我们还能和回去一样相爱的话,我也会努力放下我的恐惧,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我努力地想要看清祂脸上的表情,终于我观察到祂眉头上细微的疑惑和不接,唯恐祂不相信,我立刻朝祂伸出手,将整个人都埋在了祂微凉且听不到一丝心跳声的怀抱里,而后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之前握住的祂的手,将祂的手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抚摸。   “像这样,轻轻地抚摸我,温柔地抱抱我,不再让我感到害怕和恐惧,尊重我并珍惜我;而我,也不会再想要逃离你,而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只因你而感到快乐……这就是爱,是人类世界中最最浪漫的一种游戏。”   我将我的脑袋紧紧地贴在祂的怀中,好让祂看不见我此时的表情,而即便我刚刚说出了这么一段话,但我的身体依旧僵硬且微微颤抖。   沉默,漫长的沉默,我紧张地等待着,期待祂能认同我的言语,让事情能按照我所希望的情况发展。   但这样的沉默之中,让我几乎是感到度日如年,即便我觉得我抓住了一丝可能,可是我依旧没有十足的自信和把握。   祂可是奈亚拉托提普,是那种不可名状的怪……东西啊。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害怕了,于是,我来不及等到祂能给我有所回应,我再度抬起头看向祂,但其实在这样的光线里,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祂挺拔深邃的无关。   而那一瞬间,我努力地试图从那么多痛苦的回忆之中想起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快乐和幸福——虽然那些全部都是建立在欺骗上的,但我还是用尽我所有的丰沛的情感,眼眶是不知不觉蓄起的复杂泪水,自欺欺人地告诉祂,“我其实一直爱着你,从未改变过。”   “只要你能让我感觉到你的爱,那我……还是你的。”   于是,我抽噎着踮起脚尖,抬起双手环住祂的脖子,像是在违抗地心引力的下坠一样,努力地朝祂靠近。   我的喉咙此时因为之前的呕吐和过多的言语,加剧了之前的沙哑和酸疼,甚至我的口腔里还有一股怪味,但我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因为我极度地想要验证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更何况,祂也根本不在意这一点,毕竟祂尝过更恶心更脏的东西,甚至祂本身不就是——   我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而是再度朝祂的嘴唇缓缓靠近,将我的所有情感都倾注在这个吻上,但在察觉到祂对我的试探秉持着默许的态度之后,这个吻便从轻啄逐渐加重,尤其是在祂回应我之后,我甚至大胆地带上了齿间的啃咬和撕扯。而祂也用力地回吻我,甚至到最后祂的手死死地按着我的后脑勺,而后又下落,轻而易举地将我从地上抬起,我惊呼着并用双腿下意识地勾住祂,而后我感觉到我半露的脊背重重地撞在了粗糙且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凉丝丝地发疼。   我硬是忍着,仰起脖子却没有呼痛,而是让欢愉与之交缠在一起。   尤其是,即便此时是伦敦的深夜,这里是阴暗无人的小巷,但依旧是室外,我过去接受过的良好教育绝对不允许我做出这么羞耻无礼放荡的事情。   可我偏偏叫出了声。   因为正是这些痛苦和羞耻,让我觉得好像是在时刻提醒我维持清醒,让我千万不要忘记之前我所遭遇的一切,傻乎乎地先于对方沉浸在这个虚妄的幻想之中。   不过,我觉得祂此时的反应,应该不仅仅只是我的幻觉、亦或者错觉,因为我就是觉得,祂好像对我的主动纠缠非常满意,甚至还有点享受其中。   满意到祂甚至能将我之前无数次的麻木消极、抗拒惹怒的一切都暂时地抛在了脑后,即便我不知道祂未来是否还会发作,也不知道这份“满意”和“新奇”究竟会维持多久,但至少此时此刻……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赌对了。 第52章 爱情   我和祂回到了我们之前居住的那栋矮楼,因为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里面积了很厚的一层灰,但此时此刻的我们并不在意。   或者说,我们什么都不在意。   这是个疯狂的夜晚,但我也不确定究竟只是一个夜晚,还是无数个构建在一起的晚上。   但最终,我只是疲惫地蜷缩在祂的胸口,耳边是祂轻缓的呼吸声。   我知道祂其实并没有睡着,因为祂压根儿也不需要睡眠,而且祂也并没有掩饰,左手不容拒绝地揽住了我的腰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引得我浑身战栗。   但我很快抬起眼眸,而后仰起头,从低往高地仰视着祂。   见祂满意地低下头看着我,我朝祂露出一个甜甜的、很久未曾出现的笑容,而后稍稍撑起身体,黑藻般的长卷发垂坠下来,不经意间磨蹭着祂的脸颊和脖颈。   我轻笑了一声,而后虔诚地低下头,在祂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好像祂真的是一个伟岸光明的神明一般。   只可惜,这样高高在上且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只不过是存在于人类的幻想当中,归根究底其实还是不存在的,至少,我从未遇见过祂门存在。   反倒是邪恶且不可名状的这一个,在无尽的痛苦之后,正与我紧紧相依,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   如果祂真的是一个普通人,那该多好,或许祂会是我想要并一直寻找的人。   可惜,祂终究不是。   想到这里,我若有所感,忽然开口道,“如果你能一直像刚才那样,那我就再也不会逃跑了。”   我滚烫的嘴唇移至祂微凉的耳畔,低声呢喃,双唇伴随着鼻息缓缓下移,带着一丝讨好和取悦,试图让祂对此满意。   但祂不为所动,只是低下头,用那双幽深的碧绿眼眸沉沉地盯着我,像是要看我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复杂的把戏呢?   不过是想让祂爱上我罢了,至于更多的……   我再度朝祂仰起头,露出了一个怯怯的笑容,我不知道我此时的表情是不是如我所愿,但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这样,你喜欢吗?”   “这样呢?”   “……”   沉默,祂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只是看着我,不过,好似稍稍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是回应我之前的笑意,还是觉得我此时的所作所为非常可笑。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祂的,因为祂本就值得。   见此,我不着痕迹地握紧拳头,手指却一不小心陷入了祂的皮肉之中,皮肤皱起,压出了几个月牙形的深陷。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祂此时的神情却终于有了更多的变化,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我好像从祂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愉悦,但那种情绪之中,好像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心跳如鼓,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于是,我也就这么做了,试探性地扶着他的肩膀,坐在了祂的上方,缓缓朝祂伸出手,抓住了祂额前的头发,逐渐用力。   我突然回忆起我在年少时,还未家道中落时学过骑术,双手轻巧地轻握住牵绳的感觉,与此时我手指的力度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的骑术真的非常好,因为我的家曾拥有一片巨大的庄园和田地,我可以尽情地在上面疾驰,没有一位淑女能超过我,即便是一些绅士,也是无法赶上我的。   马上的我曾是多么地自在啊,回忆中,我穿着精练的骑装,任由微风将我的发丝吹散,任由马儿将我带到了漫无边际的田园深处,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了。   但现如今,我好像隐隐回忆到了难以言喻的一隅,在痛苦的悲伤之中艰难地寻找那仅有的快乐,但占据更多的还是哀伤和悲戚。   我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假装享受其中,可是交织的复杂感受和极度的疲惫却让我好似再也支撑不住,几乎要侧倒下来。   但最坏的结果,也只不过是摔到他的怀里罢了。   可是忽然,那双粗糙的手忽然将我扶住,勒出浅浅的、泛白的指痕,强迫我继续承受这一切折磨。   这匹马一定是疯了,而妄想驯服一匹疯马的人,更是一个疯子。   *   一连多次,我已经精疲力尽,在模模糊糊之中已经想要沉沉地睡去,再也不去理会现实之中的痛苦。   只是身侧躺着的人是祂,才让我依旧隐约保留一丝清醒,矛盾地不敢再睡得更深。   但不知何时有隐约闪过一个瞬间,让我觉得,那些自欺欺人或许也可以成真,只要祂能成为一个真正会爱别人的绅士,或许我愿意沉溺在虚假的世界里,不再做任何挣扎。   可是在那个瞬间,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从即将坠入的深渊之中猛得清醒过来,最后,我逐渐地失去了睡意,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今天似乎是个好天气,灿烂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窗帘照射进来,将原本漆黑昏暗的房间照亮,我转过头寻找祂的身影的时候,祂却好像早就不在了的。   地上散落的三两衣物已经被撕碎,而祂似乎也并没有将它们收拾好的一丝意图,似乎是想要用这一幕来提醒我,之前我和祂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露出脚踝,双腿艰难落地,而后我从房间里找到一件能裹身的旧衣服,便囫囵穿了上去,顾不上美丑和寒暖了。   祂现在在哪儿呢?   虽然我现在仍然对祂抱有惧意,但我知道,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于是,我走出房间门,到处寻找着祂的踪迹。   只是忽然,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便集中在了房门外,我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且杂乱的脚蹄声。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而后,我打开窗户,低下头往楼下看去。   我一眼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牵着一匹高大乖顺的马儿。   而恰在此时,祂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眯起眼睛,像是对我的事先有所察觉,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存在,并对我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古怪笑意。   一时间,我惊讶地甚至无法呼吸,甚至不知道我的手脚应该摆在哪里,我完全不敢想,祂为什么会带来一匹马,又不敢想,祂是不是……   一团乱麻纠葛在一起,彻底打乱了我的思绪。   一个激灵,我立刻停止了继续思考下去的意图,而是朝祂挥了挥手,朝祂勾起嘴角微笑。   而后,我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那扇窗户,喘息着看着窗户外蔚蓝的天空足足几秒钟之后,才转过身往楼下走。   每一步都伴随着老旧木制楼梯发出的嘎吱声,但我却顾不上在意,而是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穿过一片无比漫长漆黑的阴影,任由光影在我的脸上游移,一道一道地离开我的脸庞,就好像我的真实情感正一丝一丝地抽离我的身体,我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从忧愁和冷淡之中逐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深邃的双眸,将一切的情绪都迅速地沉静下来。   直到我终于冲破了漫长的黑暗,来到被阳光照满整间客厅的房子,我的神色终于变化,脚步也逐渐加快了,想到门外站着的是我心爱的男人,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刺眼的光芒再度让我的眼睛不适应地眯起,但在我在我习惯、并看到祂浅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并将手中马匹的牵绳递给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正常极了——至少,几乎正常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你好像很喜欢骑马,所以,我试着找了一匹过来。”   祂低下头,一边揽着我,一边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真的就像是一个哄妻子开心的丈夫一样。   我顾不上追问祂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一点的,但我在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之后,快速地将整个人都塞进了祂的胸膛之中,一阵羞意之后,心中是弥漫着的浓浓感动之情。   祂竟然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匹马。   望着眼前的男人,我顿时感到十分的感动,一时哽咽,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最后,我只是开心且深情地看着祂,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并意图将我的这份情绪传染给祂。   “你真的不会再让我感到害怕了吗?”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心有余悸地问道。   祂似乎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把这个问题直白地问出来,甚至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挑了挑眉毛。   但很快,祂却将我托举上了马,让我侧坐在马匹之上,“这听上去很有趣。”   “……?”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和紧绷的身体,祂继续说道,“人类的爱,莫非无法容忍恐惧吗?”   我停顿了片刻,因为爱其实是可以战胜恐惧的,所以我找不出反驳的例子,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说道,“相爱的另一方应该也不希望让自己心爱的人一直处在担惊受怕之中吧。”   说着,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祂的眼眸,试图从祂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变化,“……我如果爱你,那我希望你能够一直感到快乐、最好能和我一起享受这份快乐。”   “否则,我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爱。”   我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爱你,无论你是亚瑟·查德维克,还是奈亚拉托提普……你愿意和我一起陷入一段属于人类的爱情吗?” 第53章 浪费   很久之后,我才听到祂甚是荒谬地嗤笑了一声,而后上马跨坐到我的身后,双手从后环住我,牵起我身前的绳子,带着我在这栋矮楼附近的花园闲逛。   祂似乎从未骑过马,至少在我这个善于马术的人来看,很多行为和动作都是完全错的,甚至在正常情况下,马儿很有可能不受控制地发狂。   但这匹高大强壮的骏马却偏偏非常顺从祂,而祂似乎并没有继续搭理我的意思。   刚才我鼓足勇气的一段话,就像是一阵风一般很快就飘散消失了。   我侧着靠在祂的怀里,心情却没由来地糟糕透了。   甚至在那一瞬间,我再度感到羞耻和自我厌恶,和所有复杂的情感都一起向我涌来,要是仿佛有一个黑洞要将我整个吞没。   那种想要逃离的潜意识逐渐涌了上来,与祂隔着衣物相触及的地方开始火辣辣地难受,恐惧的战栗卷土重来,像是要重新攀上我的脊背。   但很快,我轻咬舌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我此时的处境,而是让大脑穿过云层,开始努力回忆起我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亚瑟·查德维克。   要想些什么来着?   哦,我是怎么爱上这个男人的。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过去的我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毕竟我们的相识全部起源于一场谎言,而祂将我从那位莫里亚蒂教授手中拯救出来也不过是因为这对于祂来说轻而易举。   祂的接近本就是别有目的,我对祂的爱意也来得莫名其妙。   现在想来,我们的小型婚礼和那些甜蜜的婚后生活此时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在神与神父的指引下结为夫妇了,而唯一的证据,那枚简单的银戒指也早就已经消失,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了祂指节分明的手。   可是,只是这一眼就让我惊得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枚熟悉的银戒指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祂的手上,泛出幽暗的光芒,像是在告诉我,它已经静静存在多时了。   我下意识地吞咽,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咕——”声,那一瞬间,血气上涌,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平静了下来,唯有我的心跳不停地跳动着,让我确信我好像又找到了一个证据。   但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触摸祂手指上的银色圆环,直到摸到略有些坚硬和微凉的手感之后,我才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地收回了手。   我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祂。   祂却平静异常地扶住我,在我的耳畔用着听不清情绪的声音说道,“这和之前的似乎不是同一个的,但我突然很想戴。”   说着,祂不知道从哪里拿出另一枚银戒指,并且像是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一般,轻缓地握住我的手腕,并将这枚冰凉的银戒指卡在我无名指指跟的底部。   我整个人像是从地上缓缓漂浮到天空中,祂手指每往里挪一寸,我内心的呼嚎就仿佛升了一个音阶,像是五彩斑斓的乐曲瞬间奏响了我的整个世界。   祂粗糙的手指而后嵌入了我的指缝,像是对于这双手上相邻的两枚银戒指感到非常满意,我也同样如此,用力地反握住祂。   但这还远远不够表达我的情感,因为我因此意识到,这原来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我再度转过头,用另一只手反手揽住祂的脖子,鼻尖与之相靠近,若有若无地摸索试探,我灼热的呼吸扑打在祂风平浪劲的视线中,却不由得在那双幽深且沾染了其他欲念的眸子里愈发急促。   马依旧悠闲地踱着步,身体随着它的步伐而微微震动,我对于我此时的状态感到羞怯和不满,揽着祂脖颈的手缓缓下移,而后紧紧地揪住了祂的领子,将祂的衣服捏出了重重的褶皱,祂像是完全因为我的强迫而靠近,无害得像一直乖巧且慵懒的猫咪,却又期待着我之后的举动。   我用我虎牙中最尖锐的地方,咬住祂的嘴唇,牙根像是发痒一样即将重重的地将祂的皮肉碾碎,想要尝尝祂的血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但最终,我还是松开了我锐利的牙齿,轻含着祂薄唇上方微微凸起的唇珠。   忽然,祂不知怎么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要将眼中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其中,但很快,与祂紧紧相依的我察觉到了祂身上的变化,我甚至感觉到祂的身体都为此餍足地快速战栗了一瞬,而后才用着更激烈的方式将我淹没。   显然这些对于祂还不够,一向贪婪的祂自然想要获取全部的果实。   然而就当祂想要继续深入的时候,我却趁祂不注意的时候用力地将祂推开,再伸手用力地拉住牵绳,而后掰开祂的手指,整个人从刚刚停下的马匹上跳了下来,在快速的下坠之后,逃离了祂的怀抱。   坐在马上的祂显然愣住了,而后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站稳之后,注意到祂脸色的变化,立刻将脑袋靠在祂的大腿上,朝祂仰起头露出了一个甜丝丝的笑容,“今天天气多好呀,不要光骑马了?”   即便祂刚才露出了一副不善的表情,那副表情几乎就要唤醒我内心深处的恐惧,让我感受到那遥远庞大且臃肿腥臭的骤然一瞥,但我想起了那枚套在我无名指上银戒指,我顿时又有了几分底气,“下来,我们晒晒太阳吧。”   马在原地踱步,打了一个响鼻,“你不想骑马了吗?”   我忍不住在心里想,坐在马上闲逛算什么骑马,但还是噎了一会儿,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是朝祂眨了眨眼,“你不觉得坐在马上很不方便吗?”   见祂有所异动,我拉祂下了马,而后又紧紧地握着祂的手来到了小花园的深处,一个绿意盎然且很难被其他人发现的世外桃源。   一片飘散着幽香的花丛,我下意识地松开了祂的手,跪坐在草丛中,忍受着草叶剐蹭皮肤的痒意,低下头轻嗅鼻前的清香。   没有感觉到祂跟上的脚步,我蓦地转过头,朝祂的方向看去,只见祂站在不远处的树荫地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朝祂招招手,示意祂过来。   但祂却皱起眉头,像是并不怎么乐意,可是即便如此,祂最后还是往我这里走了过来,而后像我一样,缓缓地蹲了下来。   只是祂对花草显然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即便在蹲下来之后,目光也是放在我的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我用手指指腹轻轻抚摸过花瓣上几乎已经消失的朝露,想要将它摘下来的动作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这么做下去。   “……这更像是一种浪费时间。”   祂淡淡地回答,目光放在那朵颤动的花上,不知道为什么,祂的眼中回到了之前的冷漠,不知道是我哪里惹怒了祂。   但我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抬眸看向祂,“那你上我的时候,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祂不耐的目光重新大发慈悲地回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却先于祂一步,朝祂伸出手,为祂耐心地整理略有些褶皱的领子和肩线。   随后,坐在他身后的我作势超前伸出手,靠在祂的肩背上,就这么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失。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而祂虽然之前这么说,但此时竟然也没有拒绝我的所谓“浪费时间”,而是和我就这样一直坐在花园中,享受着美丽的花园景致和暖意洋洋的和煦日光。   终究是我先忍耐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和陪伴,继续回答道,“这分明代表着,我爱你,而我愿意把我最宝贵的时光浪费在与你相处的每分每秒。”   “——如果这样的美好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的话。”   话音刚落,祂却平静地转过头,用碧蓝的目光看向我。   最后,祂开口,和我一样,同样打断了刚才的这份旖旎。   “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是人类,我无法理解。”   说着,祂将我压倒在草丛之上,我的脑袋直直地撞到了地面,磕出一阵闷响,而后发丝被迫胡乱地散落其中,一时间天旋地转,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用一种茫然惊恐的目光看着上方遮天蔽日的祂,心底还是不由得开始弥漫起一种害怕和畏惧。   只是,或许是察觉到了这样的视线,祂的动作一顿,之后到底还是温柔了一些,轻轻抚摸我隐隐作痛的脑袋,缓慢地销毁了我身上这件落有灰尘的旧衣服,嘴上却讥笑道……   “时间就算被被浪费,也应该被浪费在更有意义和更快乐的事情上。” 第54章 解释   我觉得我仿佛陷入了一场真正的爱恋。   冬日里,我和祂相挽手臂,走在伦敦的街头,看着路上匆匆忙忙的人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着我上午特地准备好的三明治。   战争的阴云过后,即便战火并未来到本土,但这里的人们依旧陷入了忙碌且低迷不振的生活当中,为生计烦恼奔波,根本没有心情将好奇的目光流连在我们的身上。   更别说,今天的天气出奇得好,和往日浓重阴霾浓雾的伦敦相比,像是完全两座城市,我原本心里还纳闷,对此感到非常奇怪,但很快,我回忆起那个可怖梦境中的黑色迷雾,将我吞噬其中,我便立刻明白过来。   是祂特意为我保留了这个好天气。   想到这里,我顾不上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忍不住闭上眼仰起头,呼吸着充斥我胸肺的新鲜空气。   而后我将我的目光移向祂的身上,见到祂只是低着头,食不知味地快速进食,三两下就解决了一个三明治,而后便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似乎是在问我接下去要做什么无聊的事情。   看祂这幅模样,我便忍不住笑倒,将脑袋靠在祂的肩膀上,缓缓地品尝着清新且还泛着暖意的美味,假装没有察觉到祂逐渐幽深的视线。   我心情不错地将一条腿高高地架在祂的大腿上,穿着红色小皮鞋的腿微微晃动,时不时鞋跟还会不小心磕到祂的小腿,但祂的双腿不仅修长还很有力,显然不会被我轻轻这么一碰就弄伤的。   吃完三明治,我百无聊赖地继续看向路边,当然,我的内心中也存在一些私心,一边看向经过的人们,一边打破了此时这个悠然恬静的氛围,“置身于繁忙的街头,我突然觉得每一个人都过得那么得鲜活生动。”   我意有所指,希望能让祂放弃那些邪恶的想法和举动,放人类一条生路,哪怕只是暂时也好。   于是,我的目光立刻瞄准了人群中一个非常显眼的男士,他带着一顶高帽子,穿着肥大破旧的衣物,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并拄着一根拐杖,困倦且滑稽地往前走。   我立刻发动我的想象,在思索片刻后,认真地开口道,“比如说那位精神憔悴的男子,我觉得他一定因为工作忙碌到了很晚,所以——”   祂嗤笑着打断了我的话,而后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他昨晚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忙碌到了很晚。”   我一愣,偷偷地睨祂,而后祂却趁机将我揽在怀里,嘴唇在我的耳畔,压低嗓音继续道,“看到不远处那辆马车里的大人物了吗?”   在这么多人面前,我又有些不太自在,但我还是顺着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去,唯恐被这个传闻中的“大人物”注意到,我们正在谈论他。   一位神情严肃的微胖男人坐在马车内,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但确实能看出他的身份不菲。   “这位大人物正在和你的祖国交涉,试图免除战争中购置武器的费用……真是一笔烂账。”   “还有,你以为战争开始仅仅只是因为皇储被刺杀吗?我天真可爱的阿德里娅,因为贪婪劣根的人性,因为无法调和的利益分歧……”   “甚至根本就不需要我动手,成百上千万的人就死了。”   我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向祂。   “扑哧——”祂的语气轻巧,带着恶劣的嘲笑,而后祂像是又注意到了什么,按着我的脑袋,看向另一个人身材佝偻的巨大男子,低着头眼神闪躲,一边亲吻我的耳垂一边道,“哦对了,祂刚才在一间门破屋里jian杀了一个可怜老妇人,那老妇人窒息而死,铁丝都深深地陷入脖子里了,不仅如此,他还将她毕生的继续都给偷走了。”   我突然汗毛竖起,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恐惧,一时间门不明白祂告诉我这些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为了让我放弃我刚才的想法吗?还是要告诉我,祂本质无辜?   开什么玩笑……   但我还来不及多想,祂便立刻安抚般地抱住了我,将我的脑袋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几乎无法呼吸,除了眼睛能透过祂手臂的间门隙看到那个佝偻着背的男子恰巧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疑神疑鬼地看来,带着凶恶和残忍的目光几乎就要和我的目光四目相对。   那个瞬间门,我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后祂的手自然地挡住了我的眼睛,将我与那个凶残的恶人隔离开来,“我从没在蚂蚁堆里见过像你这样有纯洁天真却如此坚强灵魂的小蚂蚁,你真可爱,我的阿德里娅。”   良久,我终于怯怯地抬起头,用着嘶哑的嗓音,想要说些什么,“我……”   但最终我却没能真的说出口。   我突然感到怀疑和痛苦,莫非真的是我误会了祂,祂自始自终都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旁观人类发展的神明,并非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祂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不可名状的事又算是什么呢?   依偎在祂怀里的我顾不上其他人好奇和探究的视线,我立刻停下了我的继续深思,嗫嚅着说了一句,“我很抱歉……一定是我误会你了。”   是啊,不然,我怎么会这样情不自禁地爱上祂呢?   我绝不可能爱上一个极度残忍邪恶的怪物的。   想到这里,我感到愧疚极了,眼泪甚至在眼眶里打转,“你一定对我的误解感到非常伤心吧……”   “那到没什么,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如此抱歉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这一次,它或许长得会更像你一些。”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祂正与我旁若无人地谈论着怀孕生子的人生大事,经过的一位年长妇女大概是不小心听到了,甚至朝我们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祝福的笑容,可是只有我知道,祂说的话,并非就如字面意思上那么简单。   祂的意思是,下一个孩子或许更符合人类的认知,不会像之前那一个怪物一样,几乎将我开膛破肚,让我差点丢了半条命。   “……”   怔愣之后,我破涕为笑,不禁低下头,朝祂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或许,你应该先补偿我一个甜蜜幸福的婚礼?”   那一瞬间门,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紧张,只是紧紧地盯着祂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祂可能会拒绝,甚至戳穿我对于生子的恐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下一秒,祂露出了一个和煦的浅笑,在日光下沾染上了一层与祂不符的柔和金光,并缓缓朝我点头。   “——我们走。” 第55章 理智   祂拉着我停留在一所圣洁纯白的教堂前面,尖耸的塔尖高高矗立,一时间心里有些茫然,悄悄地转过头看向祂。   如果说之前的我在婚礼时并不知道祂的身份,那么此时,在基督耶稣的教堂内,要让钉在十字架上的所谓神之子来见证我们的婚姻,实在是过于可笑了一些。   正这么想着,恰在此时,祂却也适时地转过头,与我四目相对,而后,又朝我露出了一个略带着复杂含义的微笑。   这一回,祂并未逆着光,站在巨大教堂投射的阴影下,也由此,我的视线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祂的那抹笑容其实并不自然,而是别扭得像是一个要让一个该死的恶魔露出几分慈祥和温柔来。   祂看上去非常努力,但实际上做得并不是非常好,甚至连我都一眼看出破绽来。   虽然心底感到非常疑惑,但我为了表达体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不补偿也没有关系的,你知道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但就在此时,祂却强硬地重新牵住我的手,将我带进教堂之中。   阳光穿过彩色的玻璃,在地上投下斑斓的色彩,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父见到我们出现,露出一个麻木的微笑。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环境却显得非常古怪,明明教堂外面的光线正好,但是教堂里面就像是被光明遗忘了一般,昏暗不已。   我并没有多想。   因为我从不信仰神明,也不认为教堂就一定是一个光明敞亮的地方。   毕竟,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是伟岸宽容且公正的。   昏暗的教堂里,耳边是深深浅浅的脚步声,我逐渐靠近前方的神父和高大巍峨的十字架,忍不住回忆上一次我和祂在此地的见证下进行的婚礼。   但古怪的是,无论我怎么想,我只能隐约记得祂为我戴上了戒指,更多的便愈发模糊了。   于是,我再度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了教堂最前方的基督耶稣,眼前的这个十字架竟然显得十分恐怖,有蜿蜒的血迹从上方流淌下来,不仅如此,十字架突然变化,变成了一种更为庞大但非常少见且诡异的T字形。   ……莫非我这是产生幻觉了?   照理说,我已经见过太多可怖惊悚的场景,但是距离上一次看到已经有月余。不仅如此,祂分明就站在我的身边,试图与我深深地堕入这爱情游戏之中,又何必要用假象来欺骗我呢?   但越是想,我的心脏就越是噗通噗通地跳动着,我被自己的推测给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地要将我的手从祂突然显得冰凉的手里抽回来。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将我的手完全抽离,祂便将我的手指节用力地攥在手心,按得我皮肤发白,根本不给我逃离的机会。   我立刻转过头看向祂,心中慌乱但试图表现出镇定,“亲爱的,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吗?”   “我答应了什么?一场愚蠢的爱情游戏吗?”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即便我不知道祂想要对我做些什么,但我依然觉得我整个人像是被拖到悬崖的边缘,下方是无尽的深渊,而我随时会掉下去,危险至极。   见到我这幅模样,祂随即朝我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脸上却因为突然产生的兴奋而露出了两团红晕,“但我其实非常喜欢,阿德里娅。而且你说得对,相爱的人怎么能不给予对方陪伴和爱呢?”   我屏住呼吸,一时间没有明白祂话里的意思。   祂的手指在我身上流连,痴迷且贪婪地看着我,喃喃低语,“我想过了,阿德里娅,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去有序的宇宙之外,去真正的我身边,这样我们就无须再这么麻烦,而你也不会再对我感到害怕了……你说呢?”   ……?!   我几乎快要放松下来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大脑也立刻变得一片空白,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润,只是惊恐万分地看着祂。   但嘴张了半天,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   ……祂要带我走?   带我去哪里?!   我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个地方,或许正是我的噩梦之源,孕育这些怪物的地方,我立刻惊叫着朝祂大喊,“那我会恨你——永远!”   祂对此似乎非常疑惑,轻易地制服住剧烈挣扎的我,偏头问,“可是,这样,你就永远也不必再害怕我了呀。”   “还有力量,有别于所有蝼蚁的强大力量,莫非你不想要?”   “——我不要!!!”   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里落了下来,脑袋因为被困在祂令人窒息的怀抱里,变得再也无力挣扎。   最后,因为悬殊的力量差异,我缓缓地软下身体,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痛苦呜咽,“……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普通的男人,幸福地……幸福地生活——”   我泣不成声,恐惧重新淹没了我的脑海,理智所剩无几,让我根本说不下去了。   “……噢。”   祂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惋惜,而后将桎梏着我的怀抱缓缓松开,捧起我的脸,仔细地凝视我,却叹了一声气,“哎。”   我从未听过祂叹气。   注意到这一点,我不禁打了个激灵,试图将颤抖的呼吸平缓下来,好让自己迅速恢复冷静。   但,当我抽噎着看向祂的时候,我依然能感觉到我的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将面前的祂模糊成一个悠远朦胧的轮廓。   “——可是,你真的爱我吗?”   ……什么?   “轰——”的一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我根本听不出来这句话是带着感慨还是质疑——两者的不同所带来的后果对于我来说截然相反。但我真的没想到,我竟然能在继听到祂叹气之后,还能听到祂将这样一点也不像祂的话说出口。   我立刻噤声,不停奔涌的眼泪也止住了,泪珠仍挂在睫毛上,让我感到不适。我眨眨眼,却怎么也没能让上面的水珠化开。   祂恰巧在此时低下了头,有什么柔软细腻的东西,将我的睫毛轻轻地旱灾口中。   动作快得我反应不过来,而后我便发现祂下唇的略微凹陷处上带着沾染我眼泪的濡湿,且就这样离开了我的眼眸。   那个瞬间,我忽然忘记了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我只感觉仿佛冬雪消融,那片火热的唇几乎要将我的内心整个融化,甚至要烫伤我的灵魂。   祂的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皱起眉头,像是真的在细细品味我眼泪的味道。只不过,祂看上去好像并不喜欢眼泪的咸味。   意识到我正呆愣着看祂,祂转而将幽深的碧绿眼眸看向我,那宛若神祇的英俊脸庞上带着一丝让我动容的忧郁,我恍惚间觉得,我好像在祂身上看到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   我已经停歇住的眼泪再次快速落下,几乎是在违背我身体的本能,像是努力想要忘却我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单纯得仿佛是一个从未遇见过苦难的少女一般。   可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隐隐约约的,我又看到了我好像狼狈地在树林奔跑,从高高的悬崖峭壁纵身跳下,最后又沉沉地坠入海底的画面。   蔚蓝的海底,光晕不停地浮动,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逃离。   祂不会放过我。   因为祂是无所不能的伏行之混沌,而祂那悠远而又充满好奇的凝视,由始至终都在我的身上。   那些画面……真实得就仿佛真的在我身上发生过,让我历历在目。   所以,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一切?!   “唰——”   不知道过了多久,亦或是很久很久,我睁开眼睛,理智终于逐渐回归,终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我听见了我自己那痛苦又哀愁的声音。   “除非您是普通人,否则我永远都不敢爱上您。” 第56章 语言   午后的阳光晒得半边身体暖洋洋的,我身心疲惫,昏昏欲睡。而我的丈夫,亚瑟·查理维克正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阅读每日新出的报纸。   或许是被我吸引了,祂停止看报,抬起眼眸,就这样饶有趣致地观察我。   我感觉到了祂的视线,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祂,“怎么了?”   祂挑眉,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继续垂眸,耷拉着脊背,打算继续睡过去。   可是,那道视线却更加灼热了,像是将我放在火焰上炙烤,要将我整个人刻印在石壁上一般,像是巴不得立刻想要将我从睡意中盯醒过来。   我睡不下去了,最终只是揉了揉眼睛,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祂。   祂朝我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我也朝祂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你这样盯着我看,我当然是睡不着了。”   我们俩互相朝对方假笑,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而我们就和普通夫妻一样恩爱,幸福且快乐,并且将永远就这样下去。   但我们彼此都对此心知肚明,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也因此,我的记忆忍不住回到了几个月前在教堂再度举办婚礼的时候。   当时,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祂温柔且深情的神色立刻变得阴鸷,让我一下子又陷入恐惧之中,虽然我早有预料,但我没有想到,我竟然如此轻易地拆穿了祂的真面目。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那种阴森危险的感觉消失了,而后当我再度抬起头,这所可怕的教堂恢复了我认知中纯白亮堂的模样,玻璃上的圣母像怜悯地俯视我,光照了进来,圣洁得好像真的有善良仁慈的神明在祝福着这里一样。   与此同时,祂拉着我的手,看向站在上方的慈祥神父,示意神父为我们重新进行仪式。   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当然我也不希望我的亲人们看到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总算有好心的修女轻轻地挽着我的手臂,带我从教堂的门口缓缓走到前方,而祂则侧过身,一直看着我。   今天因为出来“约会”,我本就穿着漂亮精致的裙子,梳妆打扮过,但祂表现得我好像穿着精致繁复的婚纱一样,而祂对这场婚礼期待至极。   可是,这一切分明都是那么的简陋且充满临时起意的仓促,并不能让我感到满意。   这个念头刚过,我突然感觉到周遭又发生了变化,一层白色朦胧的薄纱从我头上垂落下来,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感觉身上一紧,竟然换掉原本的衣裙,穿上一身纯白色的,有着精致暗纹和蕾丝的婚纱。回头看,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随着我的走动而摇曳。   我的余光看向教堂两旁的长椅,不知何时,上面坐满了人。有些人我似曾相识,有些人我完全陌生,但他们看起来都在全心全意地为我们的爱情感动,表情生动,不似演戏。   我完全震惊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出在什么样美好却虚幻的梦境当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前方的男人是如此英俊,甚至快要让我忘记祂其实不是一个普通男人,明明上一秒还在对我说着那么残忍的话语,要让我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变成和祂一样的怪物。   而之前的事情更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我只是做了一个短暂的噩梦,而后噩梦化作美梦,我们忘记了矛盾,默契且平静地继续原来那个愚蠢的爱情游戏。   ……   教堂内这条我本以为非常遥远的走道竟然很快就到了尽头。   当修女将我的手交给祂,祂轻轻的将我的手我在手心,但又因为用力,手指在他掌中挤压,我感到有些疼痛。   但在场没有人,或者说没有一个生物察觉我的感受,我也恍惚地说服自己沉浸在这样美好的虚幻之中,好让这项仪式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一片迷糊之后说出了“我愿意”的承诺,我甚至听不清神父用低沉的嗓音说了什么,但总归,是和所有婚礼一样的誓言罢了。   而后,祂将之前给我戴上的细戒指摘下,将另一枚镶嵌着剔透钻石的戒指缓缓地推进了我的指节之中。   我也效仿祂,茫然地将一枚样式相似但更低调普通的戒指戴上了祂的无名指。   最后,祂揽住我的腰,低下头将我面前一切的光明遮挡,柔软却冰凉的嘴唇覆盖上我的,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照相机拍摄时的喀嚓声,画面被定格在此时此刻,和之前那个仿佛只是粗暴地塞进我脑海的虚假记忆完全不同。   祂试图让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我与祂的结合。   记忆突然回龙,祂握了握我的手,让我立刻清醒了过来。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而后拿走祂手里的报纸放在一边,侧身坐到祂的腿上,环抱住祂的脖子。   祂显然感觉到我此时的虚情假意,但祂对此显然很是受用,不过,我并不认为祂这样就能轻易地满足,我猜祂或许觉得,我的那些虚情假意从本质上来说是真实的,只是因为我的恐惧,始终强迫自己留有一丝余地。   我也搞不清楚我对祂究竟怀着怎样的一种情感,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普通且平静的生活,而祂,也真的能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那或许也挺不错的。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嘴唇厮磨着祂的,像过去无数次我们做过的那样。不仅如此,姿势变换,我与祂面对面,祂的手扶着我,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身体就这么恰好地紧紧契合在一起。   我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记忆像是回到了曾在海面上的时刻,海上风大且波涛汹涌,船身会不停地随着海浪起伏,有时候甚至连躺着都不太平。   后来我上了岸,来到伦敦的时候,我仍然感觉我整个人都在不停地起伏,让我痛苦至极。   我本以为这段时光距离现在已经足够漫长,但现在,我又因为祂而回想起来。   隐约中,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道瘦长却高大的轮廓,只是,当我还来不及深想的时候,祂突兀地起身,惹我不禁惊呼。   不过,到底还是我低估了祂的力量,太过看轻了祂。   此时的回忆相比之前的痛苦来说尤为快意酣畅,因为祂这艘大船实在太过牢靠,祂甚至直接将我举起来,就像举着一片羽毛,从这一头的客厅走到那一头的浴室,我只能闭上眼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直上云霄的震颤。   氤氲着热气的水流“哗哗——”的流淌进纯白的浴缸之中,祂弯下腰,竟然就这么抽离,将我放进灌了半缸水的浴缸之中,水平面因为我的陷入立刻上涌,且不停地晃动。   水流的温暖很快就包裹住了我,衣服黏在我的皮肤上,让我难受极了,也让我根本无暇去想更多的事情。   下一秒,祂交叉双手,脱掉了身上的衣服,踏入浴缸里。水一下子满到溢出,坠向地面,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我抱着祂强健有力的肩膀,忍不住小声地呜咽起来。   祂好似突然表现得非常不满,把我都弄疼了,让我立刻从天堂坠落下来。   但即便如此,我却突然像是深深地着了魔,回想起我时常在梦魇中听到的、可怖的、不能用人类的喉舌发出的呢喃低语,又想起祂在驱逐我生下的那个小怪物的时候,说的那段森冷且充满诡异力量的话。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问道,“‘我爱你’,如果要用你们的语言,该怎么说呢?” 第57章 误会   祂愣住了,连带着浴缸中清澈的水波也缓缓地平静下来,从波浪变成涟漪,轻轻晃动。而祂则用碧蓝的眼眸紧紧地看着我,像是要看清我心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意图。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身体僵住,也直直地回看祂,想要掩饰我的心虚和不安,毕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做。   一定是我糊涂了!   不然我怎么会想要和禁锢我、控制我的怪物说“我爱你”呢?   不过,祂想必也不会理睬我突如其来的可笑举动吧。   估计会朝我嗤笑一声,讥讽我的举动,然后继续在水中引得池水晃荡,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轻易地过去。   过去也好,不然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我竟然会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祂在迟疑之后,收回了探究的视线。而后,那双眼眸垂下,掩盖了其中的情绪,竟然真的微微张开薄唇,发出了一句我难以理解且悠远的好似来自异次元的话语。   “Uoy Evol I.[注①:因为克苏鲁语作者不懂,不写出来又没有那种感觉,所以用倒写的英语代替]”   “……”   我自然是听不懂的,只是怔怔地看着祂嘴唇开开合合,然后才意识到,祂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教我如何用祂的语言说,我爱你。   一时间,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我的整个胸腔,继而蔓延到全身。但忽然,“嘀嗒——”一声,水龙头的水滴入浴缸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逐渐变凉的水让我清醒了过来,一下子又将这种感觉驱散了。   我的心中突然感到有些遗憾,但或许是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跟着张开嘴,艰难而又幼稚地跟着祂复述了一遍。   这句话很古怪,也很拗口,在说完之后,祂先是弯着眼睛笑了,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一边笑,我一边质问祂,“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即使我对自己的发音心知肚明,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抬起下巴逼问祂,以期望能获得祂的肯定。   但祂却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直截了当。   “不对。”   我的脸上露出了懊恼和不甘的神色,因为突然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便装作不高兴的模样,背对着祂,“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这很正常,你不许嘲笑我。”   祂从背后抱住了我,用一种不容我拒绝的力量,将我揽进祂的怀中。暖意从背后传来,那是祂的体温,浴缸里逐渐变凉的水变得不重要了,祂的声音在我的耳后想起,“我并没有嘲笑你,毕竟这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很难,你已经说得很相似了。”   “那就好,不过,你得再教我说一遍。”   可是,祂却没有理睬我,一只手穿过我的手臂握住了我,另一只手停留在我最脆弱的地方,我的心跳如鼓,一时间感到非常紧张。原本集中的注意力立刻分散开来,大脑开始模糊,整个人逐渐漂浮起来,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但就在我以为祂懒得说第二遍的时候,祂幼崽我的耳边耐心地发出了声响,一字一顿,即便正常的人类根本难以发出这样的声音,但祂还是为我拆分了每个音节,生怕我听不明白似的。   我一下子惊醒,牙齿轻咬舌尖,并用力地按住祂作乱的手,试图听清楚祂的每一个发音。   “Uoy Evol I……”   我结结巴巴地用着娇柔的声音复述,而后仰起脸,用着亮闪闪的目光看祂,“这一次呢?我、我说得对不对?”   祂像是不愿意再说,但或许是什么改变了祂的主意,最终还是开口纠正了我的几个发音,并承认我发出了正确的读音。   原来,祂们的语言,是这样的。   我的心中高兴极了,握住祂的手举到了我的面前,温柔的轻吻祂戴着戒指的手指,一边笑一边不停地重复。   “Uoy Evol I。”   “Uoy Evol I。”   “Uoy Evol I……”   而祂似乎也被我的语言所惑,忽然激动起来,用力地将我推入了清浅的浴缸之中,让我的视野模糊了起来,不知何时出现的触手缠着我,几乎要将我撕裂成两半。   祂这又是怎么了嘛?   可我显然是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水漫过了我的口鼻,此时的我已经无暇继续思考下去了,只希望祂能快些恢复正常。   *我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有些筋疲力竭,任由祂用毛巾擦拭我湿润的头发,但我的脑海不受控制地回想刚才我重复的那句话。我忍不住撑起下巴,望着祂的眼睛,“你们的语言算是象形文字,还是表音文字呢?”   祂并没有停下动作,语气漫不经心,“你想学吗?”   我朝祂笑了笑,“人类忠实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或许学会之后,我就不会再那么害怕了……至少,我能听懂你们在说些什么,而不是自己吓自己——你觉得呢?”   祂垂下眼眸,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是继续帮我认真地擦头发。   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我仅仅是一时兴起,不是真的执着于此。   因为我觉得,既然我反抗不了,也无法逃离,拿我自然是希望我能够不再对祂感到恐惧。尽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但能苦中作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祂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我看向窗外,树木的枝头已经长出新芽,在风中晃动这。即便是在这样的早春,脆弱的嫩叶也依旧这么挣扎着生长了出来,带出了浅浅的绿意。   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胸腔内更多的心事还是没有说出来,不过我决定还是不去细想,而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样虚假的快乐当中。   “你想去瑞士吗?”   但就在此时,祂却突然打破了沉默,松开了帮我擦头发的手,开口问我。   我感到非常意外,甩了甩干得差不多的头发,皱眉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祂耸耸肩膀,似乎不想回答。   但我却感到非常狐疑,不明所以地盯着祂。   这里可是伦敦,即便在战争中英国元气大伤,但是这里也依旧是独一无二的伦敦,甚至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物理实验室——卡文迪许实验室也坐落在这里,祂就在这里工作,为什么会突然说要去瑞士?   祂这是在转移话题,还是说,这里即将要发生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心中的愤怒和恐惧不由得再度上涌,即便我无数次想要麻木自己,但祂偏偏会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跳出来,告诉我——祂是一个恶魔,一直都是!   我的牙齿不由得咬紧下唇,死死地盯着祂,试图看出一点端倪,“你又做了些什么?”   “……”祂凝望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与你寸步不离,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瑞士?而且……为什么是瑞士?”我对此完全无法理解,“那只有一个解释,那里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亦或者,哪里会成为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祂面朝我半蹲下来,而后向我伸出手,似乎是要摸我的脑袋。   但我的心情非常不悦,侧过头避开了,并且移开目光,不再看祂,冷笑道,“既然你要叫我离开这里,那我偏偏不离开,不去瑞士,绝对!”   祂似乎并不生气,而是用着温柔平缓的声音说道,“阿德里娅,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被帮到了莱辛巴赫瀑布,这瀑布就在瑞士,哪里还有莱蒙湖,风景非常美丽。”   见我将疑惑的目光再度投射到祂的身上,祂顿了顿,继续道,“上次去哪里,因为想要将你尽快安置,最后我们匆匆回来,也没有来得及欣赏那里的美景。现在想想,我们还没有度过蜜月,我想,那里或许是个好去处。”   我噎住了,一时间没有想到祂想去那里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而说实在的,哪里好像也的确是我们唯一美好的回忆所在了,如果真的要因为去度蜜月,那里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和祂度蜜月这件事,毕竟实际上,我们结婚已经很久了,但之前的那一段我其实是因为受到了蛊惑而单方面坠入爱河,之后更是貌合神离,各自心怀鬼胎,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设想过度蜜月这种浪漫的事情。   听到祂这么说,我反倒是有些惭愧了,或许真的是我误会了祂,祂可能只是真的想要和我度蜜月罢了。   “路上,我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教你我们的语言,这将会成为一段非常愉快的旅程,你觉得呢?”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我根本想不出拒绝祂的理由,祂甚至愿意在路上教我祂们的语言……这显然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毕竟从头学习一门与人类语言体系毫不相干的言语,是非常困难的。   而祂,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目的,竟然愿意为我这么去做,甚至像是在讨好我。   不过对此,我始终坚持,这应该是我产生的错觉。   迟疑良久,我发现我原来就这样轻易地被祂说服了,甚至,我的内心对远在欧亚大陆的瑞士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期盼,“……那好吧,如果只是度蜜月的话。”   可是,我心里多少还是产生了一丝歉疚,因为我好像误会了祂,误会祂又要将灾难带来,为祸人间。   但,谁叫祂在我心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呢?这也不能怪我,毕竟我经历过太多痛苦和折磨了,下意识地这样想,才是正确的,不是吗?   所以,想到这里,我欲言又止的歉意停留在嘴边,迟迟说不出来。   祂对此好似完全不在意,愉悦地握住了我光滑的肩头,将我禁锢在祂的面前,柔软的嘴唇缓缓朝我的额头上靠近,逐渐加深,而后留下了灼热发烫的一吻。   那一瞬间,我愣愣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我只觉得祂那一吻好像是一个深刻的,无法被抹除的引进,要将我标记为祂的附属品一般,即便那薄唇离开之后,我也能感觉到那痕迹的存在。   “这样,我就不会弄丢你了。”   祂发出轻笑,嘴唇向下,连带着流连忘返地吻了吻我的嘴角,鼻息搅乱了我面前的空气,丢下这具让我慌乱的话语。   我的心咯噔一下,而后,我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朝祂扯起了一个甜蜜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我说。 第58章 跳舞   在处理完伦敦的一切琐事之后,我和祂像是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妻,带上行李,一同坐上了前往瑞士的邮轮。   虽然和祂一起出门度蜜月让我觉得非常奇怪,但我对此也只能接受,不过我的内心却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复杂的期待。   昏暗的灯光下,我转过头,看祂棱角分明的侧脸,忍不住想,祂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要和我故地重游呢?   对于这一切,我显然不得而知。   但祂似乎对于我的目光若有所察,很快转过身,学着不远处的另一对情侣,伸手将我揽在身前,说是要和我一起欣赏这美丽的海景。但隔着单薄的栏杆,我只看到了周遭冰冷幽深的海水不停地翻涌,拍打出白色的浪花。   被海水淹没的回忆片段式地用来,我忽然感觉到淡淡的害怕,尤其是想到祂不明不白地说要带我来瑞士,我的手指便在用力中逐渐泛白,在不着痕迹之间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栏杆,生怕我直直地下坠于其中。   即便我们最近一直非常地甜蜜,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这几乎已经印刻在了我的体内,成为了我的条件反射。   但忽然,祂将我的手包裹其中,手指缓缓地摩挲,让我的心一下子提起,因为我没想到祂这么快就发现了我手上的小动作,只是我不太明白祂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背过身,试图从祂的微笑中看出些什么,也想趁此找到机会告诉祂,我想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是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祂却忽然朝我发难,将背对着纤细栏杆的我用力地压在栏杆上,浑身只依靠腰处这根单薄的支柱,耳边是海风的呼啸声、爱谁与船艏(shǒu)碰撞的浪涛声,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掉落下去。   我的身体后仰,但我清楚地知道背后就是大海,于是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祂的衣摆,可是当我的手指即将碰触道祂的时候,我却迟疑了,手指最后与布料快速擦过。   ……!!   心悸伴随着惯性式的下坠。   我以为我的身体很快就会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可就在此时,祂的双手迅速且有力地扶上我的腰和脊背,让我勉强找到了平衡。   “……呼。”我颤抖地呼吸,试图找回自己的心跳。   但祂却觉得这非常有趣,尤其是在见到我一脸惊恐的样子之后,祂弯起眼睛,发出一阵轻微的哼笑声,似乎是被我刚才的表现逗乐了。   在反复确认祂对我并没有萌生突如其来的杀意后,血液像是重回我的身体,我这才像是活了过来,心有余悸地呼吸着,但海风也吹得我感到更加寒冷了。   祂在我的耳边几乎无声地呢喃,好似还带着几分委屈,“我的阿德里娅,呢喃道还以为,我要杀了你吗……在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   我只是紧张地看着祂,说不出话来。   但祂却在此时抬起手,温柔地理了理我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指腹若有若无地与我的额头相触,祂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此感到失望和沮丧,“看来,你真的很害怕我。”   我也不知道我刚刚究竟是怎么了,竟然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去臆想祂,毕竟祂要是真的想杀了我,那祂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我……”我这才发现我的声音沙哑极了,皱眉清了清嗓子,我才勉强发出声音,“我刚才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哦?”   祂不置可否,在微凉的海风中将我抱在怀里,而后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小情侣,叹道,“我还以为你也会喜欢那样无聊的情趣呢。”   我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以为美丽却活泼的女士向后靠在栏杆上,双手勾着面前男士的脖子,一边露出灿烂的笑,一边亲密地说着话,像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有可能掉下去一样。   亦或者说,她相信面前的爱人,认为他绝对不会让她掉进海里。   我立刻明白过来祂刚才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祂竟然是想和我像别的情侣一样打情骂俏,我却以为祂想将我推进冰冷的海水之中。   我的脸上不由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心里忽然一阵收缩绞紧,感觉涩涩的,可是刚一张口,“我——”   “嘘。”祂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似乎不想听我未出口的解释。   但忽然,祂皱起眉头,屏息凝神,像是注意到了远方哪里的动静。   正当我疑惑地看着祂的时候,祂的视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而后在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牵着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假扮,来到了邮轮内部的舞厅。   此时恰好是晚餐结束的时间,穿着体面的乐团成员已经开始演奏欢快的乐曲,享受完食物的人已经来到了舞池中央跳舞。   金碧辉煌的内饰让我感到有些恍惚,顶部的水晶灯发出刺眼的光芒,陌生的人群觥筹交错,发出阵阵欢笑。我忍不住想起了我上次呕吐逃跑的宴会,不过眼前这轻松的氛围,与上次严肃高雅的学者宴会完全不同,至少此时,我整个人都能够从中感到人群之中散发出来的快乐。   或许高高在上的神也会对于人类的烟火气感到好奇,祂忽然来到我的面前,冲我弯下腰,一本正经地朝我伸出手。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祂这是什么意思,迟疑片刻,我才将我的手放到祂粗粝的手心里。   祂兀得将我的手掌攥紧,因为这里的音乐的风格对于我来说有些超前了,但是见到祂突然摆出这样难以形容的舞姿,我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很难形容祂究竟在跳什么,但如果真的要用语言描述的话,我希望祂这辈子最好还是不要与舞蹈产生任何联系。   至少快节奏的还是算了。   见到我的脸上露出了张扬的笑容,祂缓缓地停下动作,歪过头看着我,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但我不希望让祂看出来我其实是在嘲笑祂,于是我立刻拉住祂的手,也跟着祂缓缓地晃动身体,随着音乐摇摆起来。   不仅如此,台上的乐团成员非常善于把控场上的节奏,此时的音乐节奏更加快乐,即便是非常善于舞蹈的我也已经跟不上节拍,开始乱跳一气,而我面前的祂则更别说了,视线一边追随我,一边进行尴尬而不失礼的简单摇摆动作。   我和祂的视线相触,而后,我放声大笑,祂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我看着此时的祂,心里不由得感到非常复杂,笑声逐渐消失。因为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祂竟然愿意和我在这样的地方跳着这样愚蠢的舞蹈。   我几次三番这样误解祂,祂会不会也像人类一样,为此感到伤心呢?   “如果……”   我朝祂开口,但发现音乐的声音实在太吵,我在停顿之后,便扯着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祂喊道,“如果我要用你们的语言说‘对不起’,该怎么说?”   祂脸上的笑意未便,向我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祂的嘴唇只是微动,但我却不知为何,在这嘈杂的空间里,将祂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从来不说对不起。” 第59章 相信   我愣住了,联想起上一次祂教我说的话,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惑,祂们从来不说“对不起”,却会说“我爱你”吗?   但最后这个疑惑停留在嘴边,没有被我问出口。   最后,我只是朝祂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失去了继续和他跳舞、嬉笑的心情。   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继续在假扮或者舞厅中闲逛,而是呆在自己的狭小房间里,做一些正常夫妻会做的琐碎事情,同时等待着大船停靠彼岸,来到我们共同期望到达的目的地。   要想从上岸的地点来到瑞士,则还需要经过一些路程,和上一次的绕路尾随不同,这一次我们只需要横穿法国就可以抵达。   这个时候的天气依然带着凉意,但相比秋冬的寒冷,好歹能穿一些稍薄的衣物,比较轻松地上路。   不过,在开始旅程之前,祂先是带我来到了一家车行,说是要驱车带我前往。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尤其是见到一辆辆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车之后,更是觉得浑身都不适应,感觉我像是生活在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时代当中,被祂裹挟着前进。   我慌乱地坐上车,座椅很硬,我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而后看着祂操作着这些复杂的仪器,车辆开始发出轰鸣的震动声,紧接着,一股力量驱动车辆前行,逐渐加速,行驶在平整的街道上。   两边的道路随着车辆的行进而不停地后退,和马车所带来的颠簸不同,反倒非常稳固,我的心情从一开始的紧张终究还是逐渐放松了下来,反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外面的景色。   “你想见见它吗?”   忽然,祂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让我转过头看向祂。   “你说的它……是谁?”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祂的视线落在前方,却稍稍垂眸,像是只是随口一说,“我们的孩子。你如果想知道它的名字的话,它叫做——”   “可我还不会说你们的语言,即便我见到它,我也不知道它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伤害我。”   我打断了祂的话,仍旧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感到心有余悸,如果说祂是噩梦本身,那么,祂的孩子,则是梦魇的实体,真正给我沉重一击的东西。   “其实,它如今对自己的行为已经感到了后悔,也得到了教训。如果它再也不会伤害你,而是会表现得和所有人类的幼崽一样,你愿意见它吗?”   祂不说还好,一说我便忍不住想象起这个画面,偎依在我怀中的可爱孩童,本质竟然是那么可怕的生物,甚至曾经还想要咬死我……不寒而栗。   我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最终只是说道,“你知道的……我并没有那么地喜欢它。”   “……”祂闭上嘴,干脆沉默,不再继续和我进行交流。   气氛立刻尴尬下来,我忽然觉得我可能说得有些冷酷无情,但即便再勇敢的人类遇到这种事情,也不会做得比我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见到那个孩子,甚至,我对祂没有任何感情。   要让我接受祂……奈亚拉托提普,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再让我去接受另一个,我做不到。   我的手指陷入了座椅柔软的坐垫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微微发疼,但更加复杂的是心情,并且令我感到不知所措。   我甚至有些怨恨祂突然提起这个横贯在我们之间的这个怪物,让我甚至无法逃避,更无法努力让自己忘却。   ……   漫长的沉默让这段原本还算愉快的旅途变得有些难熬,我开始觉得我或许不应该这么刻薄,这毕竟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即便我不高兴,也不应该放在脸上,更不应该直接说出来。   于是,我勉强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呢。”   祂的瞳孔微微一动,朝我的方向瞥了我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嘴唇微动,发出了一个非常古怪且难以形容的声音。甚至在那个瞬间,我感觉到那股声音像是穿透了整个空间,来到了另外的世界。   “如果我学你说的话,祂会听到吗?”   祂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而后稍稍颔首,“很有可能。”   我本想张开嘴学着喊它的名字,但我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无论如此都发不出来这个声音,一时间紧张得额头冒汗,手足无措起来。   感觉到祂的视线持续不断地从侧边朝我睨来,我干脆放弃了这个意图,讨好地将手放在祂的裤子的布料上,轻轻地拉了拉,“你先教我说‘你好’吧。”   祂的表情先是变得极度地冷漠,但那种情绪快得几乎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了。而后祂才缓缓开口,并耐心地重复了两边。   和之前我学到的那句“我爱你”不尽相同,发音变得更加古怪,倒是和之前那个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的手无意识地用力,而后认真地模仿祂刚刚的口型和发音,尝试着说出这句“你好”。   在我发出声音的这个瞬间,我的灵魂好似被什么腥臭脏污的东西缠绕上,根本无法摆脱,发出阵阵战栗,好像是触及到了什么我根本无力承受的东西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吞咽,喉间干涩的阻碍让我意识到我的嗓子也难受得不正常。   正当我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中的布料的时候,祂却突然松开了其中一只把着方向盘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指挽在祂微凉的手心之中。   “嗯?”我先是吓了一跳,不过在意识到是祂的时候,我就放下心来,讷讷地问道,“是要到了吗?”   祂摇了摇头,“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我看向祂握住我的手,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害怕祂无法更好地控制车辆,以至于我们发生危险。   即便……在理论上来说,祂可能不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真的那么想学会吗?”祂一边开着车,一边转过头看向我,全然不顾车前的道路,“哪怕你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了。”   我被祂那双碧蓝的眼睛看得发慌,浑身冰冷。   但很快,我又觉得可笑,我低下头看向我依旧光滑的皮肤,通过平面镜的反射看到我仍然年轻的模糊轮廓……承受不了又如何呢?   我几乎都已经变成和祂一样的怪物了啊。   想到这里,我便真的超祂露出了一个苦涩但又无奈的笑容,“无法理解你的所思所想,对我来说,比死亡更可怕。”   见祂怔愣,我举起祂的手,靠在我的脸颊上,略又些许粗糙的手背触感并不舒服,但我不知为何对这种感觉产生了眷恋和难舍,“你又在害怕些什么呢?”   祂的视线长久地与我对视,我甚至觉得我可能几乎要溺死在其中,那双好似带着柔软的目光里——虽然,我觉得这或许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情感。   “嘀嘀嘀——”   车道前方的车辆发出聒噪且紧急的笛声,但祂却不以为意,转动方向盘,直接将车刹在了道路的边缘。   我几乎要被这样的惯性甩出去,但祂很快将我按在了座椅上,大掌翻转,抚住了我的脸颊。   “我明白了——”   “那我衷心地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这门语言。”   “我……”我抿起嘴唇,轻咬着,试着解释,“我只是想听明白,绝对不会用的。”   “我自然是相信你,阿德里娅,我唯一且永恒的配偶。” 第60章 安慰   当车轮停下的时候,瑞士美丽的风景完全惊艳到了我。   我们明明身处绿意盎然的平原,周围是星星点点几家住户,但不远处是横断的高原,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不断,陡峭的山壁上是点点的绿色,顶端被白雪覆盖,根本望不见尽头,前方如镜面般的湖泊与天际相连,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心中感到非常的可惜,因为我竟然直到此时才见识了这个国家的美丽,我明明曾经来过这里,只不过当时的我处在惊恐之中,时常在夜里赶路,毫无欣赏风景的心情。   况且,我大多数与这里相关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的美好,毕竟我亲眼见到一个人就这样死在我的眼前。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凉的新鲜空气沁入心脾,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度蜜月的好去处,亦或者说,我真的很喜欢这里,让我一度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祂关上车门,而后走到了我的身边,像一个普通的丈夫一样将我揽在怀里。   我也不禁依偎在祂的肩膀上,但我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望向那一汪清澈且泛起微微波澜的湖水,微微有些出神。   祂忽然动了,带着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略有些湿软的草地上,我挂在祂的身上,而后又和祂一起坐在草坪上,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下,欣赏不远处的美丽湖景。   我们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这对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来说,几乎是难得的平静,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对方的身边,和祂一同欣赏眼前所见的风景。   那一瞬间,我好像忘了我曾经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忘记了我曾下定的决心,我想我或许可以就这么一直和祂坐在这里,从日出到日落,和祂一起浪费我的每一天。   不过,想到祂之前对于我这个“浪费时间”的理论好似并不认同,我又忽然觉得我刚才的想法非常可笑。   想到这里,我转过头,打破了此时祥和宁静的氛围,问道,“我们到时候住哪儿?”听到我的声音,祂的身体动了动,转过头,像是略有些失望地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我以为,你还会想要再看一会儿这里的景色。”   我朝祂笑了笑,“总要先考虑住宿的问题吧,这样才能放下心来好好地度蜜月啊,不是吗?”祂对此不置可否,但随即还是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并贴心地将我从地上拉起,帮我拍走腿上的草屑和泥土,挽着我的手往回走。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祂并不打算带我回到车上,继续往目的地进发,而是从汽车后备箱拿出我们的行李,带着我往不远处的一个河边的小木屋走去,虽然看上去只是一间简单的小木屋,但内部充满了当地风俗的装饰和风格,非常的温馨,与我们在伦敦的住处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这里并不繁华,也无喧闹,但更换一种环境,倒是给了我不同的体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甚至还有一架钢琴,我们简单地打扫完这间小木屋,加上之前长时间的舟车劳累,我累得直接侧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在温暖壁炉的烘烤下,有些昏昏欲睡了。可是,但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还是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抬眸向祂看去。   壁炉噼啪作响,幽暗温暖的黄色光芒洒在我们的身上,我看到祂朝我伸出手,手中是一瓶葡萄酒,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红酒,液体沾染杯壁,在晃荡之中蜿蜒滑落,“喝吗?”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在迟疑过后,接过了祂手里的酒杯。   祂转过身,又重新拿了一个玻璃杯,往其中倒了半杯。   清脆的碰撞声,我也没有思索祂为什么给我倒酒,便仰头,一饮而尽。   微微地酸苦和辛辣流淌入我的喉间,让我整个人忽然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即便当醉意缓慢地上涌,大脑有些朦胧。   是啊,我们在度蜜月啊,我怎么能这么早就睡了?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又问祂讨了一杯红酒,酒杯的瓶口稍微倾斜,暗红色液体争先恐后地流入我的酒杯。   我又仰起头喂饮一口,而后我的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钢琴上,光芒流淌,我忽然很有兴致,想要为祂弹奏一曲。   于是,我拿着酒杯,坐到了钢琴椅上,将酒杯放到一旁,打开琴盖,看着黑白交纵的琴键,忍不住仰起头,朝祂露出了一个愉快地笑容。   祂倚在钢琴边,勾起唇角,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定是有些醉了,在这样朦胧迷幻的光线之下,我竟然觉得祂非常迷人,一边这样回望祂,一边将双手放在琴键上,手指情不自禁地开始跳跃,美妙愉悦的音乐随之入清澈的水流般倾泄,将我整个人萦绕包裹起来。   就仿佛春天到来了。   万物复苏,新生的嫩芽从斑驳干枯的枝条上重新生长出来,温暖将我笼罩,只要看着池,我的心中就好似是甜蜜且充满贪恋的,只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我以为我能一直这么弹奏下去。   可是,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的跃动变化,原本美妙悦耳的音乐发出了刺耳目不和谐的和弦,声音由此过度变词,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我的大脑因为酒精而感到难以形容的不适,不仅如此,我的心情也随着这诡异却精妙的琴音而变得难受起来。   我对于我此时发生的情况心知肚明,急着想要将我的双手收回,好停下这一段令人难以形容的、幽暗可憎和诡异刺耳的音乐,可是当我越着急,我的手就越不受我控制,发出愈发难以理解的音乐。   “噔——”   一声刺耳的巨响,祂一只手抓住了我开始作乱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撑在琴键上,成为了噪音的由来。   我的理智迅速回归,心有余悸却又不敢抬起眼眸看祂。   音乐就是这样诚实的东西。   因为我在演奏之中,回想起了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可怖惊悚的经历,而双手便随着大脑,将那些恐惧和痛苦随之表现了出来。我的双手颤抖着,感觉到祂的手掌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头顶上,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我看着祂晦暗不明的神色,又想到我刚才的举动,我忽然感到非常的害怕,我刚才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祂竟然不是粗鲁地抓着我的头发,也不是意味不明地抚摸我的脑袋,而是直接将我的脑袋按别了祂的胸口,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别怕,我亲爱的阿德里娅。”   这样的话从祂的口中说出,尤为惊悚。   但这就是发生了。   我的泪水在此时变得更加汹涌,好像怎么也止不住,甚至快速地濡湿了祂胸口的布料,“别离开我。”我抓紧祂身前的衣服,眼中还挂着泪,抬眸望向祂,“也别再伤害我、欺骗我,好吗?”   我的话语混乱且毫无逻辑,甚至显得自相矛盾,我以为祂不会再做更多安慰我的事情,但——“……好。”   祂亲吻着我,如此说道。 第61章 沙滩   我们在瑞士已经待了两个多礼拜,在不知不觉中看遍了这个国家的美丽宜人的风景和风土人情,我好像忘记了我们只是来这里度蜜月的旅客,而是像一对普通的夫妻,甚至暗暗希望,能和祂一直这样下去。   又是一个美好的晴天,我穿着连体式的泳衣,和祂来到沙滩。温暖的阳光照在露出的皮肤上,将整个身体都晒得暖洋洋的,细碎的沙子黏在皮肤上,带来了非常奇怪的触感。   此时的人并不多,或许也并非所有人都拥有我们一样的好心情。   我看向一望无际的阿尔卑斯湖群,湛蓝的湖水倒影出远方美丽的景色,将这里构建成了一个美好的天堂,我情不自禁地走向湖边。   浅浅的潮水向我涌来,为首的浪花是白色的,缓缓漫没过我的脚背,冰凉且沁人心脾,而后又迅速退去,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转过身朝祂看去。   祂坐在不远处,目光恰巧追随着我,见我转过头看祂,祂坐在遮阳伞下,朝我露出了一个克制的笑容。   “Nog!”   我张开嘴,试着用祂们的语言呼唤池,并向祂了挥手,想要叫祂一起过来,和我一起。   但祂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忽然表现得有些不悦,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书,低下双眸,竟然就将我扔在一边,看起书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曾经答应过祂不会用这门语言,但见她这副模样,我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大高兴,便不打算再去看祂了,而是朝着湖水深处走去,想要下水玩耍。   水流逐渐淹没我的身体,并托举着我向上浮,我的四肢轻微摆动着,天空中盘旋着一些像海鸥一样的鸟类,发出阵阵鸟鸣声。水流发出轻缓的流动声,我仿佛来到了一所世外桃源,整个人就此放松下来,皮肤逐渐活应了水温。   我忽然好奇地想要去水下,看看在其中生活着的一些鱼类动物,于是我便掀起水浪,整个人向下翻涌,低头往下潜去。   湖底深处和我想象地并不一样,而是充斥着黑暗,仅有几尾小鱼在更深处的地方,耳边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有的只是混沌和朦胧。很快,我便对此感到有些索然无味,加上胸肺中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便快速来到显露出重重光晕的湖面。   水流从我的身上快速流下,我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而后用力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我一时间茫然了一会儿,不知道我这是转到了哪个方向,于是我开始四处搜寻祂的踪迹。   转过头寻找了好久,才在我的后方看到了原本我们所处的沙滩,而祂似乎对我的举动毫不关心,而是继续低着脑袋看书,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祂难道不担心我溺水吗?   想到这里,我就更加不高兴了,朝祂看了好几眼,但祂连头都不抬一下。   我的脑袋不知为何冒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如果我假装溺水,祂会来救我吗?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十分可笑,我从不期待有谁能来拯救我。毕竟,在这么多痛苦和折磨之后,能救我的始终只有我自己。   但我的大脑应该是被祂如今的举动给迷惑了,我竟然不可救药地希望,祂会成为那个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那一个。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邪恶的神。   即便,这一切的一切本质上都是由祂带来的。   可是我却顾不上想那么多,潮水在下一秒将我淹没,我整个人开始奋力挣扎起来,窒息感间歇性着淹没我,涌入我的口鼻。我甚至觉得,我可能真的会淹没在这清澈的湖水之中。   如果可以的话,那也挺不错。   只可惜,我并不能,除非祂对我厌倦,但这就像是等待着死刑最终处置的罪犯,不知道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有惩罚到来。   可是,即便祂真的厌倦,我也不能确定,祂是会让我解脱,还是会让我来到更加可怖的地狱。   其实,我希望祂爱我,何尝不是一种试图让自己解脱的方式呢?   就像是受害者爱上了对自己施加暴力的加害者,可是,如果祂自始至终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反而会更加的快乐和自由。   我缓缓地下坠,等待湖水再度将我淹没,可是,就当我到坠入更深处的地方之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向上提起,熟悉的温度和触感将我整个人抱在怀中,有力的手臂环住我的下颌与脖颈,托着我向岸边游去。   我在恍惚之中立刻意识到,我身后的这个人,是祂。   我呛得咳了几声,但好在没有出现更大的危险,只是身体无力地跟随着祂往后游,眼前是湛蓝的、明亮的天空。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到祂冷漠地开口道,“别动。”很快,我便被祂带上了岸。   我的“溺水”好像招致了不少人的关注,不少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我并不怎么熟悉的语言,像是德语,又像是法语,或是意大利语,祂一副克制礼貌的模样,用着他们的语言,不知道向他们说了些什么,而后他们像是对我说了一些祝福和安慰,笑眯眯地离开。   我转过头看向祂,原本祂身上穿着的薄衬衫已经不见了,只着一条泳裤,露出了精壮且有力的修长身体。   但很快,我察觉到祂情绪上的不对劲。   抬起头看向祂,却发现祂的眼中像是在酝酿着我难以形容的汹涌,是一种极其深邃的黝黑,好似被肮脏腥臭的淤泥填满,我一时间有些害怕,怯怯地看向祂,最后艰难地开口道,“你一直都不看我,所以……”   我拉着祂的裤摆,小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但出乎我的意料,祂眼中的汹涌翻腾逐渐平缓,眼眶之中是与正常人一致的怜惜和后怕,祂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边安抚我,一边开口道,“你希望我不生气,那我就不会生气。”   “我不会再给你恐惧我的借口。”   我一愣,一时没想明白,恐惧为什么变成了一种借口,这分明是我刻在身体里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仔细一想,祂说得也并非不无道理,正是因为我的恐惧,祂开始迁就我。   这一场闹剧结束,我也就没有了继续在沙滩上玩乐的心思,和祂一起坐上了回小木屋的车。   回到小木屋,我洗完澡,坐在沙发上,而祂则看着报纸,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戴着金丝镜框的眼镜,穿着还没来得及换的白衬衫。看见我出来了,才稍微抬起头看我一眼,但那目光又深邃又缠绵,像是有形的,要将我整个包裹起来。   “怎么了?”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有些心虚地看着祂。   “你不是希望我多看看你吗?”   我的脸一下子爆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但恰巧,目光放在了祂手上垂下的报纸上,上面的日子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不仅如此,这里安详平静的生活几乎要让我深陷其中,失去了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我们应该马上就要回国了吧。   于是,我继续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伦敦?”   听到我的话,祂忽然合上了报纸,发出了哗哗的响声,“你……不喜欢这里吗?”   “我当然喜欢……但我们总要回去的,不是吗?我们的家在那里,你的工作也在那里,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   “我的阿德里娅。”祂忽然笑了起来,但笑容里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你不就希望我不要参与人类的科技发展吗?”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急需发表几篇关于原子物理的论文的话,我非常乐意这么做,甚至,我会对此感到十分高兴。不过,我总要考虑你——我的妻子的感受的,不是吗?“   笑着走到我的身边,祂弯下腰将我抱在怀里,灼热的身体好似在发烫,祂的手臂上却还残留着沙滩上的沙子,因为我之前说我要先洗澡,所以祂一直等我到现在。   我的身体却是一个激灵,用力地拉住了祂的手臂,“那我们,还是继续住下去吧。”   我转过头,看向祂脸上露出的笑容,即便我这么说,但心中还是不由得产生一丝疑惑。   为什么是瑞士?而且,祂竟然想要和我没有期限地一直住下去。   我的余光又撇向了那份报纸。   时间的年轮即将迈进四十年代,这已经是三十年代最后的一个春天,但对我来说,和往年的春天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正当我深思的时候,祂却拉住了我的手,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我要洗澡了。”原本这里还留有之前的余温,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更是迅速升温,“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洗干净呢?” 第62章 迹象   时间过得非常快。   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住在这里的日子非常的快乐,像是普通人一样平静,但是我同时也感到强烈的不安,像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秋日的某一天,出门闲逛的我敏感地感觉到了人群的焦虑不安,一些相互熟识的人似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又有些人行色匆匆,并不愿搭理别人。   我一时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出于语言不通,又害怕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便低着头,将自己用外套裹紧,匆匆回到我们居住的小木屋。   但出乎我的意料,祂此时并不在家,不过,我也不希望祂在。   很快,我的目光又放在了祂早晨放在桌子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一向不爱看报纸的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远远地就看到报纸上的插图,我一下子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看到了上面的一片狼藉。   我快步走近,拿起桌子上的报纸,上面显示这是今天的刚发行的。但由于我依旧不认识这里的语言,我始终没能从这些陌生的文字上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只是,近距离观看上面的图片,我皱起眉头,眯起眼睛,隐约看清了里面的士兵和枪火,看到了冒烟的城市,和在半空中盘旋圈的飞机列队,战争……又开始了?!   我不敢相信,一时间浑身僵硬,连手中的报纸坠落下来都无力去关注。   此时的身后传来了房门吱呀推开的声音,我立刻冷静下来,转过头,“你回来了?”   果然是祂,祂穿着风衣,头发略有些长了,微微遮住了祂的眼睛,却依旧消瘦,挺拔地站在门外看着我,手里拎着一个庞大的盒子,不过我不知道祂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你看到了啊……不过,你早晚也会知道的。”   “……”   我紧张地看着祂,手指在不知不觉攥紧成拳,“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是瑞士了吗?”   “因为这里很安全。”   “比伦敦还安全?”我不可置信。   “当然是比伦敦还安全。”祂却无视我的质疑,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即便心里滚过了非常多的疑问和怀疑,但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但很快,我意识到,伦敦即将会遭遇到危险。   思绪讯速地回到了那个地方,路上乞讨的乞丐,摆摊开店讨生活的普通人,还有我曾见过的和女伴一起出来游玩的美丽女郎,每日在街上骑马巡逻的警察,祂忽然揽着我的腰,将我从门口带到壁炉边上,打断了我的回忆。   整个房间因为一段时间的空置,壁炉熄灭,空气微凉,我的皮肤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祂的心情却非常好,哼着诡异的小调,弯下腰点开壁炉中的篝火,而后打开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巨大木盒。在一些柔软的填充物之中,祂轻轻地捧出了其中侧卧的留声机,将它放在了壁炉边的矮柜上。   随即,祂又从木盒的侧边拿出了一张黑胶唱片。   祂放上唱针,一阵略有些刺耳的杂音之后,一段优美的音乐缓缓从留声机的喇叭里缓缓流淌出来。   一开始,我还没有在意其中的音乐,但很快我意识到,这段美妙乐曲是我之前即兴弹奏的片段,连我自己都忘记具体的曲谱了,却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在我的耳边重现。   祂缓缓朝我伸出手,弯下腰,像是在邀请我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和祂一起跳舞。   我愣住了,或者说,此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情和祂一起跳舞,尤其是在我知道战争再度打响之后,甚至可能会侵袭我曾经居住的地方,那个给我带来痛苦,也带来过快乐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想要和祂一起跳舞?!   见我没有任何动的迹象,祂朝我伸出的手掌缓缓落下,随即,脸上原本还算和煦温柔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挺拔深邃的面容上是忽然冷峻的面无表情。   整个空气一下子变得凝滞了起来。   我的心里像是停跳了一拍,可是,偏偏就是在这个恐惧的时刻,我听见我的声音从喉咙里几乎是挤压出来,“你能阻止这场战争的,对吗?”   “我说过的,阿德里娅,这一切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与我并没有任何的关联。”说实话,我一直都对这句话半信半段,尤其是我在认清祂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之后。   我很不疑,祂这样邪恶的怪物,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插手人类的文明进程吗?   那么祂上一次为什么要抛弃我,而后去战场所在的德鲁士呢?   更何况,祂确实什么都没有做,但祂仅仅只是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就能几乎将我逼疯,根本就不需要再继续做些什么。   但良久,我终究还是单方面地停止了这个话题,正如我单方面地开始。我朝祂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而后在悠扬的背景音下,朝祂伸出手,试图成全祂想要和我一起跳舞的意图。   可是,我的手举起了半天,祂也没有接住,并未像以前一样将我的手掌用力地攥在手心。   不过,我也并不在意,而是靠近她,愿着脸皮将我的手硬塞在了祂的手掌心里,拉着祂的手,将我的另一只手放在祂的肩膀上,而后迈出脚步,试图和祂一起跳舞。   我朝祂微笑,我听见祂浅浅的呼吸声,而后祂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了我的脸上,像是打量我的神情。   我心无旁鹜,在找到节拍之后,迈开一条腿。   祂刚才令我感到有些可怕的神情和萦绕周围的古怪气氛终于消失,祂扯了扯嘴角,开始随着我的步伐一起慢慢地跳了起来。   我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是比较简单且随心的晃动,祂的动作并不似之前那样生涩和滑稽,甚至还带着一丝体面和优雅。   只不过,我的心情依旧复杂,在跳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便失去了继续的心思,于是我踮起脚尖,环住了祂的脖子,仰头看着祂英俊深邃且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容。   即便我知道,这并不是祂真正的形态,可是我却希望,这就是真正的祂,并和我继续这样普通的生活。   可是,终究是不太可能了。   这样别扭的姿态,让我的双腿反倒是更加觉得酸了,于是便干脆将脚轻轻地踩在了祂的脚背上,让祂带着我一起跳。   祂对此并没有表达任何怨言,甚至像一个忠实可靠的普通丈夫一样,一边环抱着我,一边无声地与我交织,无论是呼吸、眼神还是思想。   此时此刻,在悠扬舒缓的音乐声中,我感觉我忽然难受得想要哭泣,缓缓地将我的脑袋靠在祂的肩膀上,而后双手逐渐收紧,想要记住和祂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试图篆刻在我的记忆最深处的地方。   可是,或许是祂对我实在是太过了解,祂忽然按住了我的脑袋,将我的身体更加深刻地禁锢在祂的怀里。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亲爱的阿德里娅?”   我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我的手,但祂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让我根本无法动弹和反抗。   “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   祂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叹息,“我发誓,我最多不过是一种催化剂,加速这一切的发生而已。”   可是,祂的解释是如此苍白无力,祂甚至正在用力地抓住我挣扎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捏碎。   “我相信你……真的,我只是还需要消化——”   因为手腕处传来的剧烈地疼痛,我不禁皱起眉头,颤抖着低语。   原本,我以为,见到我面露恐惧,祂会立刻松开我,就像之前一样。   但令我意外的是,祂一点都没有松开手的迹象,而是用这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可亲爱的,你分明想要离开我了。” 第63章 平静   “怎么会呢?”   我突然朝祂笑起来,甚至耸了耸肩膀,“我还想和你继续跳舞呢。”   说着,我将我的身体靠在祂炙热的怀中,自嘲地笑了笑,“更何况,我也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你啊。”   说着,我仰起头看向祂,脸上的表情又变得乖巧而无害,“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连你们的语言,我都没学会多少。”   我本以为祂会冷静下来,稍稍松开紧握我的手,但出乎我的意料,祂的双眼危险地眯起,朝我忽然笑了起来,“是啊,你要是真的学会了,想必就要使用那条驱逐咒,将我驱逐了吧。”   这回,沉默不安的那个人变成了我。   一时间,空气再度归于沉默,凝重得我甚至不敢呼吸,像是无形之间有一座大山将我压在身下,试图控制我、禁锢我,   祂说得没有错。   那本从福尔摩斯先生那里获得的书,虽然当时印记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上面的内容几乎已经篆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无论是印记还是咒语,我都记得非常清楚。   而从祂这里学习祂们的语言,当然也抱着这样的目的。   尤其是当我听到祂在言语之中就将那个怪物轻易地驱逐离开了地球,也因此,我意识到,或许我能因此获得一线生机,   “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教我这些?”   我咬着牙,艰难地问出了我的疑惑。   祂没有说话,而是平静地看着我,蔚蓝的眼眸倒映着我紧张且惊恐的神情,但那双眼眸好似阿尔卑斯湖的湖水,温柔且包容,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看一个幼稚孩子在胡闹。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亲爱的阿德里娅,我的甜心,我的妻子。”   我立刻明白过来,紧接着便是一身冷汗,洇湿了我身上的衣物,浑身轻颤。   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对于我的选择而言,祂或许是认为渺小且深陷迷恋中的我即便在遭遇了那么多,却还是会因为恐票,始终不敢迈出最后一步:又或许祂是在赌,毕竟,就算祂输了,我也不过是祂的掌中之物,不可能真正地逃离祂。   ……真的吗?   我真的永远也无法逃离祂吗?!   那么,那本带给我希望的、记载着我似懂非懂言语的破旧书籍,只是一个恶劣且致命的玩笑吗?!   我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我即将崩溃了。   那一瞬间,那条曾经我不理解的咒语浮现在我的脑海,想到我绝望且毫无一丝希望的未来,我竟然不管不顾地想要试一试。   即便我面对的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惩罚和痛苦,但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念出来……念出来。   虽然我并没有完全学会祂们的语言,但这些咒语其实不难。况且我在童年时稍稍学过几门其他的语言,即便学得并不深,但我觉得我能根据学习语言的经验,从祂们语言的发音类推出其他词的音节   ……或许,这是我逃离祂的唯一机会!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却见面前的祂脸色忽然变化,原本的气定神闲立刻消失,祂的嘴唇紧紧抿起,清澈的眼眸立刻被漆黑混沌的污浊染满,变得阴暗,却又在某个角度闪过了一层可怖的金光。   “阿德里娅,你考虑清楚了吗?”   祂用着低沉阴鸷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施咒,另一只手用力地掐着我的腰,剧烈地疼痛袭来,几乎让我昏厥过去。我觉得我此时的脸色一定苍白极了,但我更加没有想到,祂意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在怔愣过后,我很快意识到,或许,这条咒语真的有用。   不然,祂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异常?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变得极度兴奋,胸口不停地起伏。虽然我之前对此有所猜测,但我在祂的神情中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不敢相信我竟然距离自由那么近。   可就在此时,祂脸上的异常很快消散,缓缓地松开了禁锢我的手。   就当我疑惑祂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见祂转身陷在柔软的红色沙发上,优雅地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的扶手,“阿德里娅,或许你忘记了,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说话。”   祂的话音刚落,我又是一个寒颤,情绪随着祂的话语而像是来到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直冲云霄的雀跃和狂喜,另一边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这种事情非常无趣。”   说着,祂的双手交叉着交叠在一起放在祂的腿上,姿势看上去很放松,但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不大想这么做。”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肌肉颤动,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我在这件事情上骗了你。我们没有‘对不起’这个词,当然也没有‘我爱你’。”   “Uoy Evol I……是我为你创造的。”   祂抬起眼眸,“包括其他的词汇,很多都有错,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更有可能会因为胡乱的语言而遭到反噬。”   “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因此而变得干疮百孔却又求死不得,但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不会阻止你。或者,你选择维持现状,我可以保证,这一切并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我的喉咙因为这样的大起大落而颤动,在祂的目光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开始不知所措。   “乖,我的阿德里娅,快坐上来。”   祂朝我拍了拍祂的大腿,像是在招呼祂的一条狗,试图让我乖顺地蹭祂垂坠的西装裤,而后在祂的身上摇尾乞怜,任祂摆布,   这就是祂说的“'不那么糟糕”吗?   如果我是个没有任何向往和希望的疯子的话,那确实有够快乐的。   我不禁急促且抽泣般地呼吸,因为我感觉我快要在祂的目光下窒息,但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朝祂狼跄着走了两步。   只是我从没想过,原来希望可以这么快地像是泡沫一样张弛到极度之后又被祂狠狠戳破,并发出“啵—”得一声,破碎的声响,   见到我以乎做出了选择,即便我看上去并不那么地快乐,但祂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愉快满意的神色,伸出手拉出了我垂下的手,将我拉进了祂的怀里,   “我很高兴,阿德里娅,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伦敦之后会没事的,只不过那里很快会遭遇多场轰炸。还有,我发现的中子,这会是一件非常强大且无法控制的武器,但也正是因为它,才真正地结束了这场战争……要知道,武器本身没有好坏,相信我,这本是个……给造福全人类的好东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有我们彼此才是,对吗?”   祂将我的脑袋按在祂的肩膀上,我能感受到祂胸膛处传来的轻笑,而祂,似乎终于对我露出了祂原本的面目。   什么“我只是旁观”,什么“是人类自身的贪婪导致的罪孽”,果然都是骗我的。   祂根本乐见其成!   而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接受这样的怪物?!   麻木的我忽然抬起眼眸深深地看向袖,用祂们的语言,呼喊祂的名字。   “Y’Nyarlathotep...”   我的话音未落,祂的动作忽然顿住,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依旧一意孤行,又或者……是不相信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我对祂没有丝毫的爱意,又或者,我能伪装得那么好。   是伪装的吗?   或许不是伪装,但那种感受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   所以抱歉了,我的奈亚拉托提普。   就算我可能真的会生不如死,我也想要试试看。   “你宁愿触怒我、生不如死,也要驱逐我吗?!”   “…ygotha bug!”   祂的话并没有阻碍我继续,当祂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如情人一般在他的耳边呢喃,与祂的话语一同说完。   ——给我滚。   时间停滞下来,我瘫软在祂僵硬的怀里,浑身的力量迅速抽离,仿佛听到了我的心跳声剧烈地跳动着。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面临的会是什么,但既然我选择这么做,那我就绝对不会后悔。   隐约的,悠远的咆哮不知从何而来,我倾向于另一个世界,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有听见过那里的世界会传出如此痛苦和愤怒的嚎叫。   可就在我怀疑的瞬间,我忽然发现,他原本灼热的胸膛不知不觉地凉了起来。   “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刺耳且近在咫尺的哀喙声之后,我隐约看到面前的身影忽然扭曲起来,而后快速往上方蹿升。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整个人随即失去了那个怀抱的支撑,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疼痛,混乱,晕眩……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是不是遭遇了祂所说的“生不如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确认这一切是否如我所愿。   于是,我艰难的支撑起身体,手臂颤抖,向椅子的方向缓缓地投去了我的一瞥。   原本那把暗红色的丝绒质椅子上空无一人,而是留有一道焦黑烧痕。   不仅如此,我转过头看向整个客厅,温馨的房间内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就好像,祂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样。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木屋,边上是已经发不出声音的留声机,在黑胶唱片的外围干转着,发出些微的杂音,像具有准在那里呼嚎着。   我确认了好几遍,不管我怎么呼喊,无论是客厅,还是房间,亦或是祂经常看报纸书籍的书房,都没有祂的踪迹.   祂好像真的消失了,从我的生命中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   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么简单?!   难道,祂又说谎了,祂其实教了我真正的祂们的语言?   可是他明明那么地多疑狡猾,明明早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竟然还是教了我。   难道,祂真的以为我爱上了祂,还是说……反倒是祂先可笑地陷入了这个爱情游戏之中?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搞清楚这令人感到痛苦的一切。   毕竟,我自由了。   哪怕只是祂的一个化身,哪怕祂可能还会卷土重来,但我知道,我就是自由了。   我已经找到了办法,再也不会因祂的存在而感到恐惧了。   我以为我应该会高兴得放声大笑,但不知怎么的,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忽然唰——得从我的眼眶里流淌了下来。   我无声地哭泣,任由眼泪不停地划下我的脸颊,难过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懂科着呼吸,而后目光不自觉地再度放到这个留声机上。我走到它的面前,轻轻地抚摸过它精致的金属机身,像是留恋又像是不舍。   最后,我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拎起了它的唱臂,将它放回了原处。   杂音终于夏然而止,一切重归平静。 第64章 后记   年轻的调查员捏紧了手中的照片,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结束了?”   他面前这个年轻美丽却充满着沧桑的女人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对,结束了。”   话音刚落,她腿上的黑猫有些不耐烦地拍打着自己的尾巴,而后朝他所在的方向再度发出了不善的低叫。   女人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它才眯起眼睛,仰起头在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上蹭了蹭。   “既然如此。”女人一边鲁猫一边看向他手里的照片,“现在你可以把这张照片给我了吗?”   “噢!抱歉……”男人本来在肖化自己刚刚听到的故事,这才想起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黑白照片,他的视线再度扫国旧照片上穿着婚纱礼服相拥接吻的两道身影,在确定这个画面已经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之中,他才朝女人伸出手,将照片递了过去。   接过照片的女人低下头,眼神在接触到这张照片的瞬间开始变得柔软了起来,但很快,她柔软的神情又立刻变得复杂交织,嘴唇紧拥,下颌紧绷,如临大敌一般。   良久,女人才抬起头,看向面前面容还略显雅嫩的年轻人,同情和苦诫的话欲言又止,“我累了,就不送悠出去了,祝您好运,年轻的先生。”   男人心情复杂地起身,将之前记录下的一些简要信息和咒语整理好,在朝这个美丽的女士点了点头之后,便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她的家。   阿德里娅坐在窗边,看向窗外这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闭上眼睛,忍不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在大国博弈之中,人类首次登上了太空,来到了其他星球。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庞大,而人类本质渺小至极。   这位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不知因为什么机缘巧合梦见了那些怪物,腥臭恶心的梦境始终缠绕着他,而后他便在详尽的调查之后找到了她这里。   阿德里娅原本并不想害他,并不愿意将这些故事告诉他。   直到他拿出了这张照片,说只有她告诉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才愿意将这张照片给她。   最终,阿德里娅没有战胜自己对那张照片的渴望,自私占据了上风。   在略过一些细节之后,还是选择将她的经历告诉了他。   那位年轻的先生虽然在离开时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但在听到阿德里娅说她最后驱逐了对方之后,显然还是在惊恐中找到了些许理智和心安。   但阿德里娅并没有告诉他实话。   祂可是奈亚拉托提普,这自然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她抚摸猫咪的动作停了下来,引得黑色的小猫伸出温暖柔软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催促她继续。   但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垂下了眼眸。   *自由之后,我开始做梦。   我又开始梦见了祂,庞大扭曲、蠕动腥臭,如最邪恶的生物在地球之外想方设法钻进我的脑海之中,耳边响起好似气急败坏的嘶吼,就好像祂要将我搞疯,让我付出同样的代价。   我本以为这只是我身体下意识产生的梦魇。   但事实上,这不仅仅只存在于朦胧的梦境中,一次无意的抬头之间,我好像真切地看见了一个陌生且古怪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小木屋外,就这样静静地停留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不认识祂,但我知道,那就是祂。   那一刻,我完全被吓坏了,整个人颤科不已,我试图想要再念出那句咒语驱逐祂,但不知怎么的,我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正如祂曾经所说过的一样,只要祂想,祂的确可以让我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祂是想向我证明这一点。   我以为,祂会继续用更严厉的手段禁锢我、伤害我、折磨我,让我再也不敢逃离出祂的手掌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一次,祂后来又消失了,像是真的放过了我。   现在回想起来,祂的那道视线非常复杂、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就好像那是一个真正有着人类情感的男人。   可是,我却不敢去想原因。   我不相信祂。   ……   有了这件事情,我在战争接近尾声时,迫不及待地搬回了伦敦的那栋矮楼,重新开始了生活。   但我知道仅仅是依靠祂所谓的宽恕,我不可能放下心来,因为我驱逐的只是祂的其中一个化身,祂还有祂的一千个化身正在默默注视着我,所以我又将那两本书翻找了出来,或许是祂过于自信,又或许是祂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这两本破旧的书籍依旧在地下室静静地躺,等待着我重新将它们打开。   我又找到了那个曾被祂紧紧按住嘲笑的伊波恩之印,在确认书中的咒语的确有用后,我再度细细地查看了上面的印记,这才发现,原来是时间久远,有一块地方的墨水似乎沾到了水,化开了。   我重新将修正过的伊波恩之印——专门用来驱逐奈亚拉托提普及其爪牙的印记,定制成了一枚项链挂坠,时刻戴在身上。   即便如今,我依旧发现我会在阴暗可怖的梦境中梦到祂、感受到祂。但后来,我醒来之后会忘记我梦见些什么,最多也仅仅只能感觉到祂向我投来的绵长深邃的注视而已,可是,我知道的,祂还会回来,在不久后的将来。   “喵~”   我忽然回过神来,看向腿上耷拉着耳朵的小猫咪,一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一边露出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啊,抱歉派拉米德,是我冷落你了。”   我继续摸了摸它的脑袋,而后低下头在它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派拉米德立刻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神情。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收养它的,有一天当我见到它站在我家的窗台上朝我喵喵叫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毕竟时间对我来说过得实在太慢太慢,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决定收养它之后,我给它取名叫Pyramid-金字塔,即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一只小猫咪取这样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它长得很像埃及人崇拜的那种黑猫?   总之,这个名字就这么在我的潜意识里生成了。   派拉米德是一只非常奇怪的雄猫,它并不向其他爱自由的猫咪一样喜欢出去闲逛,反倒是喜欢粘着我,好在我也希望派拉米德能时刻陪着我,时间才不像是在度日如年,终于让我感受到了些许的快乐。   想到这里,我用力地将它抱在怀里,蹭了蹭它,又笑眯眯地拍了拍它的屁股,拉了一把它的尾巴。   谁知,它却不高兴了,尖叫着挣脱开我的怀抱,甩着尾巴跑到我的房间里去了。   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决定任由它去。   而此时,已经摘掉“雾都”帽子的伦敦阳光正好,温暖的光线从窗户中倾撒在我的身上,我随手将手中这张让我又爱又恨的照片放在一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祂离开后,虽然我依旧年轻,但我却明显越来越嗜睡,身体也愈发孱弱。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毕竟我已经获得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靠在椅子上,眼皮也跟着越来越重,在这样好的天气中,我昏昏欲睡。   惺忪之间,我感觉到我的腿上再度传来一股重量,原本逃走的派拉米德好像又跳回到了我的腿上,蹲坐着静静地看着我,我好像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金色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但因倦我顾不上这么多,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它毛茸茸的背上,便陷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咔嚓——”项链的边缘突然产生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See you later.”   祂说。   -真·结局达成-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